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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


  谢凡招呼小徒弟坐下,又让福顺拿点心、泡茶叶,请他吃点儿。小徒弟有点受宠若惊。可小孩子到底嘴馋,跑腿送药走得着急,正觉得又渴又饿,还是坐下吃了。

  谢凡等他吃了几块点心,喝了半壶茶水,才开口问道:“请问小哥,我朋友这病到底还有没有治?”

  小徒弟吃人嘴短,也就不再隐瞒,如实说道:“我师父都说难治,那便是治不了了。不光我师父治不了,别的郎中太医也治不了。

  只是师父见得多了,知道这病一时半会死不了。所以话不说死,好给病人和家属留个念想。免得病人自暴自弃,家人对病人弃之不顾。

  生杨梅疮的病人,我随着师父这些年,也见过不少。一旦生出毒疮来,初时不痛不痒,少则半年,多则三年,疮毒必入筋骨脏腑。到时肠穿肚烂者有之,骨坏眼瞎者亦有之。”

  谢凡听小徒弟这样说,知道这便是梅毒三期的症状了。又油然生出几分佩服之情,心想:“杨郎中已经观察到梅毒发病的整个病程了,还注意照顾到患者和家属的心理,不愧为城内名医。”

  不过谢凡还是不死心继续问道:“那这土茯苓轻粉又有何作用?”

  小徒弟答曰:“仅能缓解罢了。若是这一副药用完,谢相公可往我家买,也可往别家买,都是一样,治标不治本。生出杨梅疮后还能活多长时候,全看病人造化。此毒疮无药可救,不必寻医问药,皆是枉费银两,白花力气。”

  谢凡听了心下了然,向小徒弟连连道谢。

  小徒弟又嘱咐了谢凡几句,如“疮毒可由男女奸淫流窜”,“男子鸡奸更万万不可”,“日常起居也须小心”云云。

  这些事项谢凡本也明了,知道小徒弟是一片好心,又诚恳道谢一番。同福顺一起送小徒弟出门不提。

  谢凡将小徒弟送来药物交予下人,按杨郎中所说熬好。特意嘱咐下人送饭送药都只需送到李相公房门口,让李宁自个拿到房里去吃。刚好李宁全身生出红斑,正是不愿出门见人,倒也愿意。

  之后又连夜写好书信,明确告知谢老秀才:李宁不幸染上杨梅疮,目前已经浑身出了红斑。并且将杨郎中和小徒弟今日所下诊断,一字不差写在信中,请求祖父务必如实告知李宁家人。

  末了谢凡想到李宁家中已经给他定下亲事,是临县女子。谢凡又添上一句,恳请祖父力劝李家将亲事退掉,万万不可害了人家闺女。

  李宁在外冶游,倒也留了心眼,从来未用真名。

  因为时下风气,读书人与名妓相好,若是诗文唱和,能称得上风流韵事,于名声无碍,反而能增色不少。可是如李宁这般,同暗门子中下等娼妓厮混,却只能被称为好色,有碍名誉。

  所以李宁在外鬼混快活只托称姓“林”,那日看门婆子对“李宁”两字也毫无反应。李宁回家时虽已经染上梅毒,可是症状不显,除了在场几人,也无人知道他在外鬼混胡闹。李老秀才见孙子好色心已起,便紧赶慢赶给他说了一门亲事。

  谢凡次日一大早便请人将信送往溧水家中。

  料理好此事,谢凡心中有五分难过,五分无力。两人相识许久,一同读书考试,如今李宁身患绝症,谢凡自然非常难过。

  他想到李宁病情已是注定不可救药,实在不知该如何告诉李宁。又想到前世的离婚新闻,丈夫说治疗梅毒,用一针青霉素,药到病除。

  谢凡默默吐槽:“虽然治好了病,梅毒抗体也是终身阳性,非常羞耻。可好歹人能救回来啊,也不影响正常生活。这年代里得了梅毒,那就是绝症了,晚期病人估计都没个人样。”

  幻想了一下小徒弟所说“肠穿肚烂”和“骨坏眼瞎”,谢凡不禁打了个寒战。

  谢凡想到:“如果自己能制备提纯青霉素该多好,可真是拯救世界,功德无量。”

  可细细思量,谢凡发觉自己只记得青霉素是由青霉菌产生,可是他并不知道如何培养出青霉菌,筛选出青霉素。

  “梅雨天东西发霉的倒是多,难道直接把霉斑吃掉?可是霉菌的种类好像很多,万一产生出什么别的东西。不明不白地吃下去,恐怕不光治不了病,反而有害,死得更快。

  现实生活终究不是穿越小说,穿越者凭着中学数理化知识就能呼风唤雨、改变世界、走上人生巅峰。”

  谢凡默默放弃了制造青霉素的念头,只等着李家来人。几日之后,李老秀才果然带着几个家人来了。

  谢凡和李老秀才略作寒暄之后,便将李老秀才让到李宁房中。谢凡只等在门口,一来不想打扰两祖孙交谈,二来也不忍心再看李宁病容。

  不多时谢凡听到房中传来哭声。又过了半晌,李老秀才面带愁容推门出来。 谢凡也不知如何安慰李老秀才,只好作了一揖。

  李老秀才在门外呆立一阵,才转向谢凡。他先是对着谢凡作了一长揖,向谢凡连声说感谢。谢凡连忙避过,又伸手去扶,口称“折煞晚辈,不敢当不敢当”。

  接着李老秀才又从怀中拿出几钱银子递给谢凡,谢凡自然推辞。李老秀才坚持不让,说是有劳谢凡前日垫付诊金药钱,李宁这几日更是全赖谢凡张罗照顾,理应收下。

第37章 早些成亲

  谢凡听李老秀才所说在情在理,若是再推辞反倒拂了老人家面子。他于是便收下银子,又问李老秀才:“敢问往后如何打算?”

  李老秀才微微摇头叹气,说道:“老夫教孙无方,贻笑大方,还连累了凡哥儿。老夫这就带不成器的孙儿回家去养病,不在此处丢人现眼。”

  说罢又看了谢凡一眼,继续说道:“凡哥儿莫要担心,为李宁所定亲事一定会退掉。老夫身为读书人,受圣贤教诲,自然不能坑害人家闺女。李宁如今这模样,也万万不能成亲。”

  谢凡听了心头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放下心来。

  李老秀才又问谢凡,杨郎中在城中何处,须再去买几副药带走。谢凡也觉得杨郎中可靠,如实说了。李老秀才便带了一个家人出门买药,顺便向府学学官递了病假呈子。临出门又吩咐余下李家人为李宁收拾行装,明日好出发回家。

  次日天刚蒙蒙亮,趁着路上人少,李家一行人便带上李宁走了。

  谢凡起床之后,李家人一个人影也不见,心里有些空落落,却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谢凡只好照常吃过早饭,估摸着店铺已经开门,便去往张家铺子上。将张世贤叫到无人之处,悄悄将李宁染病一事如实告诉了他。

  张世贤听到“杨梅疮”三字,顿时一张圆胖脸变得煞白。谢凡连忙安慰小胖子,说李宁祖父已经将他带回溧水家中,又转述杨郎中所说疮毒是经由奸淫流窜,李宁是由此染病。

  张世贤听后,面色方才稍稍好转,对着谢凡说:“不过为求万全,还是将宁哥儿原先用所用床单被褥都换掉。只图个安心。”谢凡自然点头称是。

  于是张世贤招呼几个家人,先用汗巾捂住口鼻,再去到小院子里,把李宁所用床单被褥都一并烧了。几个张家下人听说,原先所住李相公是得了杨梅疮,皆是怕得不行。不光小心翼翼把床单被褥烧成灰烬,旁的家什日用,只要拿得起来,均是付之一炬。

  李宁原先卧房被清理一空,如雪洞一般。张世贤家大业大,并不在意这些旧物。谢凡知道梅毒不经由飞沫传染,捂住口鼻和烧光全部家什用处倒也不大。但都是张家东西,张世贤已经首肯,谢凡也不好多说。张家下人忙忙碌碌了一整日,烧完东西,又将整个小院子都打扫整理一遍不提。

  过几日便是新年,谢凡照旧回溧水家中过年。以往回家都是与李宁结伴同行,此番却只有谢凡一人踏上归途。谢凡不免感到寂寞,又想到此后,恐怕李宁再也不会到南京城里了,心中又添了几分悲伤。

  回到溧水家中,谢凡见家中老屋明显经过一番修补翻新,又添了许多时兴家具。路上抑郁之情也减轻大半,心情不由愉快起来。

  祖孙三人相聚,又是一番亲热。闲谈间,谢凡难免同祖父祖母说起李宁,两位老人都是一番长吁短叹。连声嘱咐谢凡千万洁身自好,不可做出丑事,丢人现眼,贻笑大方。

  谢凡自然连声答应,心里突然想起前世一句俏皮话:“男人不自爱,就像烂叶菜。”差点脱口而出一句:“孙儿一定谨守男德!”

  谢凡正在遐想,突然谢老秀才话锋一转,笑容满面地说,家中已将婚事筹备妥当,老宅也打扫一新。只等翻年过了正月,谢凡年满十六,便迎娶周小姐。

  谢凡一听祖父所言,心中震惊非常。脱口而出:“孙儿还不想成亲,只想准备秋闱,早日中举,才是头等大事。”

  谢老秀才闻言,面露不悦,说道:“备考秋闱更要早些成亲。”

  谢凡听了顿感不快,心里默默吐槽:“陆平友没考上童生,要早些成亲;张世贤当上掌柜,也要早些成亲;李宁出去嫖娼,还要早些成亲;我备考乡试,居然,一样要早些成亲。

  无论做什么,都要早些成亲。成亲究竟是什么灵丹妙药?早些成亲能化腐朽为神奇吗?能生死人肉白骨吗?”

  陆氏见谢凡沉默不语,知道宝贝孙子并不甘心情愿。于是温言细语劝说道:“乖孙儿,早些成亲就有人来照顾你了。福顺虽然不错,可到底是个小子,毛毛躁躁。哪里比得上媳妇儿知冷知热,会疼人。”

  谢凡并不认可,心里暗想:“我才不用结婚找人照顾自己,我可有四十多年单身经验,怎么照顾不好自己。”

  于是坚持说道:“可孙儿还是想先参加秋闱,举业为重。中了举人再成亲,双喜临门,岂不是更好?”

  陆氏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双喜临门固然是好。只是乖孙欠考虑了。你如今即将十六,等到戊午秋闱,你便是十七岁了,那周小姐却是十八岁了。于男子虽然无碍,却不能让女儿家等这么久。”

  听了陆氏这一番话,谢凡终于无法反驳,他也明白:“这年头,女孩子十八岁不结婚就已经是‘大龄剩女’了。在前世还是在读书的年纪,也许是高三,也许才上大学,哎。”

  谢凡只好点头答应,说道:“单凭祖父祖母安排。”心头万般无奈,却也无可奈何。

  谢凡仍和往年一般,带上礼物,随着祖父一道去李家拜年。左邻右舍皆是喜气洋洋,只有李家门庭冷落,丝毫不见新年热闹喜庆,格外凄凉。

  李宁得了脏病,自知颜面尽失,终日只将自己关在房中,不愿见人。纵使谢凡来了,李宁也坚持闭门不出。他身上毒疮已经恶化,形容可怕,口中咽喉也有脓包溃烂,说不出完整话来。

  只隔着门板对谢凡断断续续说了些话。谢凡勉强听懂是让自己好好读书,早日中举,又恭喜自己即将成亲,祝愿白头偕老。

  谢凡听了心头一紧,眼眶发热,连声答应。临走时嘱咐李宁好好养病,李宁也含混着答应了。

  谢凡历来吃得香睡得好,总是整晚好眠无梦。从李家回去当晚却梦见了李宁。

  梦里李宁还是初见时候,一同参加县试的机灵模样,皮肤光洁,笑容满面,对谢凡说了句:“凡哥儿,我要回家去了,先走一步。”

第38章 新婚之夜

  李宁说完,不等谢凡答话,便转身一溜烟儿跑了。谢凡伸手想拉住李宁衣袖,却怎么也抓不住。谢凡一着急,便醒转过来,睁眼望见床头,心头一片茫然。

  这一日谢凡颇有些心绪不宁。次日傍晚,便听邻村传来消息:李小秀才上吊寻短见了。

  原来谢家祖孙去李家拜年第二天早上,家人给李宁送饭,叫门一直不应。那人便推门而入,进门就见李宁正吊在房梁上。李宁舌头已经吐出了老长,加之浑身红疮溃烂,死状可怖,把那人吓了个好歹。

  谢凡听闻李宁死讯,虽早知道他身患不治之症,也不免难过。又想到前日梦境:“难道那晚做梦,就是李宁向我托梦告别?”瞬间心中悲伤之情难以抑制,滚滚落下泪来。

  李宁年少夭折,又身患恶疾,李家整治丧事也不过草草了事。因为正值新春佳节,李家人也未设灵堂,不叫人来吊唁。只请来阴阳先生,寻了块地方安葬不提。

  谢凡这几日里,一则感伤好友去世,二则忧心自己婚事,心头总不平静。谢老秀才夫妇每日料理准备谢凡婚事,无暇分身,只是稍稍劝慰谢凡而已。

  《礼记·昏义》有云:“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者也,故君子重之。”此时风俗,上至帝王公侯,下至平民百姓,婚姻皆是人生大事。

  对于谢家和周家这般读书人家,婚姻大事更是兹事体大。两家上上下下,人人皆是忙忙碌碌,精心筹备。婚姻大事于两个家族至关重要,不过对于新郎、新娘本人,只须尽力配合便可。

  新年过后,谢家已将聘金彩礼准备妥当。谢老秀才便请来同村两位全福妇人(注释:指父母健在,有丈夫,儿女双全的女性),周先生,连同下聘书时候官媒人,又请上乐人鼓手,一路吹吹打打,去周家送上聘礼和礼书。是谓“纳征”。

  周家自然欢欢喜喜收下,又有许多回礼:银碗银筷、绸缎衣裳、鞋袜儒巾、笔墨纸砚、果品点心,皆是双数,成双成对。

  谢老秀才夫妇见周家回礼丰厚,礼数周全,越发欢喜满意。又请了先生定下婚期,还是原先为谢凡与周小姐合八字那位。

  天气渐渐转暖,早春二月,万物复苏。谢凡与周小姐婚期已至。谢凡便如提线木偶一般,被家人安排着去周家迎亲。谢凡早已接受早婚命运,服从家长安排:让早起便早起,让穿戴便穿戴,按着吉时骑马出门,一路吹打前往周家,向周老爷呈上迎书,将新娘子接回家中。是谓“亲迎”。

  新人到谢家后又有各种繁文缛节,行礼跪拜,礼数繁多。谢凡整日操劳,心中毫无波澜,只觉疲惫不堪。直到新人被送入洞房,谢凡见新房里红彤彤一片,周小姐盖着盖头坐在婚床上。他心里才生出些真情实感:“这就是要与我相伴一辈子的妻子。”

  前世谢凡未曾结婚便父母双亡,好朋友也年纪轻轻突然猝死。这一世又是个爹早死、娘跑路的倒霉开局,在李宁自杀之后,谢凡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命苦,自带孤单人设?

  如今见到周小姐好端端坐在新房中,窈窕婀娜,光彩夺目。谢凡此时年方十六,正是血气方刚,心里自然高兴起来:“虽然只见过一面,也不知道是美是丑,小脚也实在很膈应人。但是单身四十多年,终于,我有老婆了!”

  谢凡带着七分欣喜,三分紧张,将新娘子红盖头揭开。只见周小姐生了一张白嫩嫩瓜子脸,丹凤眼樱桃唇。盖头揭开,周小姐不由得两颊浮起红晕,含羞带笑望着谢凡。

  “比我想象中可漂亮多了!”谢凡对周小姐十分满意,“本来还担心包办婚姻老婆长得丑怎么办,这年代都不兴离婚的。没想到周小姐这么好看,当年元宵灯会我怎么没看清楚。哎呀,真是太好了。”

  谢凡虽然两世为人,可从没谈过恋爱,正在绞尽脑汁寻思,要怎么和漂亮媳妇相处,“是先说说话,还是先吃点东西?亦或是直接一点,一起脱衣服休息?”

  周小姐却眉头微蹙,先开口说道:“还请相公饶恕奴家。”

  谢凡不由一愣,问道:“饶恕什么?我们才刚见面啊?”

  周小姐却把头低了下去,又抿了抿嘴唇,一副欲言又止模样。

  谢凡更愣了,暗想:“我们才刚刚结婚,莫非她,就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我难道一结婚就,被绿了?那,我要不要原谅她?”

  他不由得着急起来,催促追问道:“你且说出来,到底是何事?”

  周小姐这才轻启朱唇,红着脸小声说道:“奴家,奴家,昨日癸水来了。”说罢,将头埋得更低了,一脸愧疚之色。

  “癸水?原来是来月经了啊,这是正常生理现象嘛。有什么可饶恕的。吓我一跳,还以为是有什么大事情。”谢凡心里长舒一口气。

  转念一想,谢凡明白过来:是周小姐是因为自己在新婚之夜身子不爽利,不能让新郎官尽兴,所以才请谢凡饶恕。见周小姐如此温柔体贴,谢凡对新婚妻子,油然而生一股怜爱之情。连忙柔声细语,对周小姐好一番耐心宽慰。

  见妻子面色终于缓和下来,谢凡便叫来兰花,让她为周小姐煮一碗红糖水送来。兰花立刻明白过来是谢凡体贴妻子,心道:“小少爷真是位大好人,夫人真是有福气。”忙不迭煮好糖水还卧了个鸡蛋,送到房中来。

  谢凡看着妻子喝完红糖水吃完鸡蛋,又想到此时天气还颇为寒冷。便招呼周小姐的两陪嫁丫鬟春风和秋月过来,让她们给自家小姐拿汤婆子过来。

  突然想起前世所知生理卫生知识:女性月经期间除了需要保证休息和保暖,更不宜同房。谢凡又让春风和秋月再拿一床被子进房,自己在新房地上打了个地铺。临睡前嘱咐周小姐安心休息,有事便叫自己。

  周小姐本来心存愧疚,见谢凡如此体贴爱护自己,心中十分欢喜。夫妻两人都深感幸运,各自睡了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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