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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家致富考科举》 | TXT下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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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凡一愣,心想:“遭了,自己历来是不爱玩耍,也不怎么闹脾气的性格。陆有富和我不熟,所以他不觉得奇怪。自己今天那番话,在祖父祖母这里是很反常的,这是人设崩了,要怎么圆回来啊。”
谢凡正在默默纠结着急,那边陆氏先说话了:“乖孙啊,其实男子去行院应酬,宴饮叫个卖唱的也是寻常事。你陆表哥已经十八岁了,这算不上什么。他不带着你,是因为你还小,早早被那些女人沾上不好。你可不要觉得是陆表哥对你不亲厚,不带你去,他这是为你好。”
这是谢凡完全没有想到的思路,本来害怕自己人设崩塌,没想到祖父母作为古代“土着”会是这种思维方式。谢凡一时语塞,也不知道该对着祖父母作何反应,说话也不是,闭嘴也不是,别别扭扭的。
那边谢氏夫妇看小孙子沉默不语,脸色涨红,以为是陆氏说中了谢凡的小心思,小少年在害羞了。老夫妇两人默契地对望一眼,岔开话题又闲聊几句,就打发谢凡上床睡觉了。
谢凡躺在床上实在心绪不宁,“自己来了这几年都在家里一心读书,对于这个时代的认识实在是有限。虽然物质生活上的种种不便已经习惯,但是思想上,还是想当然在按照前世的三观在思考。要真正理解周围人,理解这个社会,自己必须理解这个时代的三观,哎,我太难了。”
一阵长吁短叹后,他油然而生出一种无力感:“终究不是自己改变了世界,这个世界就先改变了自己。”
如果谢凡知道陆有富知道陆平友的秘密之后,应对之策是预备给他说亲,以及送两个漂亮丫鬟,甚至还想和陆平友的“情敌”伍达志结交,他才是真正瞳孔地震,三观稀碎。
第二天三人早早起床,用过早饭,谢老秀才和谢凡祖孙两人穿上出门的体面衣裳,陆氏和兰花正在装拣礼物。就听到来兴在门口喊:“李秀才老爷到啦。”几人都笑了,正准备出发去李秀才家,李秀才就来了。
这边李秀才带着李宁一道来了,谢老秀才连忙迎到正屋坐下,兰花奉上茶水点心。谢家祖孙和李家祖孙四人说些闲话,因为谢凡李宁两人都取中了童生,所以免不得提到进学,李老秀才也是心情大好,说到高兴处就给谢凡留了十道题为了进学准备。谢凡如获至宝,恭敬接了。
谢老秀才也要给李宁几道题,李宁却摆手不要,说这几天李秀才和周先生都给自己留了好多题,简直看不过来。李秀才便骂李宁“不知好歹,就知道玩耍”。谢老秀才也不恼,看李宁的样子就笑了,四人谈笑十分欢快。
又提到溧水县和南京城分别有县学和府学,李老秀才说应天府学政是名宿大儒,文坛领袖。自己有心想送李宁去应天府学,但是毕竟路途远,花费也贵些,加上李宁年纪小,一个人去家里实在也不放心。
谢老秀才也随声附和,说学院虽好,但是怎么舍得小孩子独自离家去南京,冻着饿着怎么办,就在县学就很好。实际上谢老秀才也希望谢凡能有个大儒做宗师。但是实在担忧的是宝贝孙子小小年纪一人在南京,万一走上儿子的老路,现在谢家就只有这一个独苗,有个三长两短,自己简直对不起谢家列祖列宗。最好还是把孙子送到县学,在自己眼皮底下看着,照顾着,放心得多。
两位秀才的这番讨论,谢凡反倒是不担心,因为进学也要看成绩,考上了再想,现在不着急。
注释:考生参加县试和府试及格者称童生;之后参加省、府所在地方书院考试,院试及格,称生员,俗称秀才。明代院试在府城或直属省的州治所举行。主办考试的官府,南京、北京为学院,各省为提学道,简称“学道”,后来都改称为“学院”。学院的长官称“学政”,又可以称“学台”“宗师”。学政由中央派到两京及各省任职,任期为3年。在任期间,要依次到所管辖的各府、直隶州主持岁试和科举考试。学政亲临考场叫“案临”。
第14章 谢小秀才
府试过后,学政大人开始依次考各县考生。谢凡在家中休息几日之后,谢李两位老秀才带着两个孙子和小厮一道又去了南京城,依旧借住在张家小院。两位老秀才都备了礼物,感谢张家让孙子借住,和张庆见面又是一套磕头行礼寒暄。谢凡和李宁两个小的待得不耐烦,谢凡还能忍耐,李宁则不住朝谢凡偷偷挤眉弄眼。
几人一连在张家住了三五天,才轮到了溧水县的学生考试。
当天众人都是五更天就起来,一起吃了早饭,整整齐齐地换上衣服。两个小学生去考试,两个老秀才则去学院里认保。到了学院,学生们依次点名进去,到考场里面也要按照号数坐下。点名之后,学政大人亲自看着封了门,小吏拿出题来放在长柄牌上,让考生们看。相比县试和府试,实在严格了很多,谢凡也开始紧张起来。
紧张归紧张,也要开始答卷。谢凡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抬头一看第一个题目是道《论语》题:“文不在兹处。”心头暗喜,这几次考试四书题都遇上了《论语》题目,在《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四本里面他最熟悉的就是《论语》,毕竟上辈子也学过一些,这辈子看了也最亲切。学得越好就越喜欢,越喜欢就越爱学,一整个正向激励。
谢凡想这句“文不在兹乎”不是夫子自信,却是夫子自疑,破题就是:“文值其变,圣人亦自疑也。”就顺顺利利地写了。
接着看五经题,是一道《诗经》题:“宛在水中央”,谢凡简直要笑出来了。相比五经里面的其他四经,《诗经》是谢凡最熟悉的,这句“宛在水中央”出自秦风《蒹葭》,更是谢凡上辈子在义务教育阶段就“理解并背诵全文”的初中课文,这辈子为了考科举又加强学习过一遍,简直不能更熟悉。谢凡想“可能考试小能手的buff真起效果了,那只胖猫没骗我啊”,谢凡下笔如有神,洋洋洒洒地写完。
见时间还早,谢凡照旧认真检查了一遍韵脚避讳等等,再工整地誊抄了一遍,交了上去。
学政齐大人虽然头发花白,莫约花甲之年,但是生得相貌堂堂,面皮白净,一张国字脸,蓄着山羊胡须。神情严肃,正在堂上“案临”,陆陆续续有考生交卷,都一个个面试了。到了谢凡也亲自看卷。看到第一题学政便笑了,问谢凡多大年纪,谢凡先行了一礼,如实回答十二岁。学政说:“你小小年纪,这《论语》题的破题立意倒是老气横秋。”
谢凡一愣,心想:“这也能看出来?学政大人确实眼光毒辣,但是总不能说我上辈子活了二十八年,两辈子加起来,到如今其实是四十岁中年人,作为中年人老气横秋是正常情况?”
幸好不等谢凡回答,学政又问:“你是跟着谁读书的?”
谢凡忙答:“学生自幼随着祖父读书,祖父名讳上谢下远。同县的周和李两位秀才也指点过学生,承蒙两位先生教导,学生受益良多。”
学政一听便笑了,说:“这倒是了,你祖父谢秀才我认得,上次岁考是一等,是个稳重的。周正李刚两个秀才也是老成持重之人。你是这三人教出来的学生,做这样的文章也合情合理。”
谢凡听了终于长舒了口气,还好三位秀才都在学政大人面前刷过脸,学政对他们的印象都不错,这关应该是过去了。
学政大人又说:“有这三位秀才指点,你做学问必定是中正的。准你进学,可以出去了。”说着把谢凡的卷子圈点了,放到一边。
谢凡大喜,忙又行礼,向学政道谢。然后又等了几个学生交卷,一起领上照出牌,出了考场。到了考场外面,李宁早已经交卷出去了,和两位祖父一起等着谢凡,几人好一同回去。谢凡看李宁笑容满面,知道他一定是考过了,便向他道喜。李宁说是学政大人在堂上“案临”,自己头一个交卷,蒙宗师面试就取中进学了,又笑嘻嘻地问谢凡如何,谢凡说自己也是。
众人都十分高兴,一同回了张家小院。回去后众人都换了衣服,小学生吃饭,老秀才喝酒。饭后谢凡李宁都把文章都默写下来,又说了面试的情形。两个秀才都看了,心里都颇觉得意,有种“我家孙子果然出色”的感觉,更是喜气盈腮。
其实这任的提学官名叫齐世图,出身苏州大户人家,少年起就富有才名,二十多岁中举人,三十出头就考中了进士,成绩也很好,是二甲的传胪(注释:科举时代,殿试揭晓唱名的一种仪式。殿试公布名次之日,皇帝至殿宣布,由阁门承接,传于阶下,卫士齐声传名高呼,谓之传胪。后来特指科举第二、三甲第一名为传胪)。
座师又是当时的天子帝师(注释:座师是举人或者进士对科举考试中的录取自己主考官的尊称,因为官员选拔任用重视出身,所以座师普遍照顾自己录取的学生,学生尊重依附自己的座师),历任翰林院庶吉士、翰林院编修。做翰林虽然清贫,但是却是前途不可限量,许多内阁大佬都出自翰林院。
齐大人一路顺风顺水,不出意外的话,再外放任一方父母官,做出政绩,又可以回京城,入六部,进内阁,此后青云直上,位极人臣也未可知。然而他成也座师,败也座师。老帝师是文坛领袖,天下读书人表率,处于维护正统,自然率领群臣上表请求先帝将元后所生长子立为太子。这位太子也是个出息的,人品端正,纯孝至仁,一派明君气度。
只可惜这位先太子和母亲一样短命,二十岁出头不幸夭折,甚至没有留下一儿半女。先帝只好又立了继后所生的儿子做了太子,幸好第二位太子身体健康,顺利继位,正是当今天子,到如今已经即位九年,天下太平,海清河宴。
也许因为当年立储君这事情,当今皇上似乎不喜欢这位老帝师,虽然对着德高望重的两朝元老、文坛领袖没有做什么,即位不久就给安排了光荣退休:加衔致仕(注释:指官员退休),并且承诺老先生死后配享先帝太庙,极尽哀荣。
但老大人一派的徒子徒孙就没那么幸运了,被纷纷遣散到闲职或者送到南京六部养老。可怜齐大人就是其中之一,被朝廷打发到应天府任提学道已经四任了。本朝官员本来三年一任,任期满了考核通过可获得升迁,偏偏齐大人的前三任考核都过了,都没有升迁。
本来外放是为了攒资历,好回去朝廷高升。座师刚刚致仕时,齐大人还对仕途还有些期待,一连三任都留任原职之后,他终于明白自己恐怕要在应天府提学道任上干到退休了。本来年纪也大了,于是难免懈怠了,整日寄情山水,吟诗作赋诗。本职工作上虽然表面兢兢业业,实际上抱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思。
历来江南地区文风兴盛,百姓重视读书,才子辈出,齐大人划水多年也从来没出过岔子。对于童生秀才,齐大人首先看重的便是人品稳重,不可给自己惹上是非,是否才华横溢倒也不太在意,谢凡文章算不很好,但是刚好对上了齐大人的胃口。
谢凡等人处于读书人群体的底层,对于朝堂纷争,天子好恶这种神仙打架的事情一无所知。也不知道齐大人抱着怎么的心情在上班。考过府试,通过岁考才是他们的头等大事,只要考过就是感谢皇天。
谢凡李宁两人小童生考完都已经准许进学。但是两个老秀才还没有岁考,都忙着准备,对孙子们的管教也不那么严格了。两个小童生自然乐得轻松,又有张家小少爷张世贤这个“地头蛇”带着,时不时去钟山玄武湖闲逛,夫子庙秦淮河玩耍。
谢凡白天出门玩耍游览,晚上回家假装读《四书五经》,实际偷偷摸摸在看《天工开物》,白天见到城里各种铺子作坊,还和书里的理论对照一番。因为上次陆平友的事情,他下定决心要多多理解“土着”们的思维方式,所以历来有些社恐的他,社交开始走心起来,凭借自己四十年的做人经验和李宁、张世贤两个少年成为了朋友。
这边两位老秀才勤奋读书,岁考顺利不提。谢凡和李张两个朋友过了十来天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日子。
快乐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有司终于发下了溧水县考生的成绩。溧水县是科举大县名额较多,所以全县一共录取了二十五名考生。报信人到了张家小院,报喜两位童生进学了,李宁第二,谢凡第七。两位祖父各自给了赏钱,有备了酒水,报信人跑一趟得了两份赏钱,十分欢喜,因此额外说了不少吉祥话。
谢凡李宁两人都可以去应天府学也可以去溧水县学,两位祖父又陷入两难了,又想让孙子们离家近些,又都觉得应天府学更好。正在踌躇中,两位老秀才的成绩也出来了,顺利通过,两位老秀才都考了一等。
第15章 吃顿好的
四人都是大喜,张庆和张老夫人在家也听到报喜,也带上张世贤专门过来小院子里恭贺。张庆是生意人,口若莲花,不住夸奖些“谢李两家书香门第,一门两秀才”和“两位小秀才青年才俊,前途不可限量”。这番话正是夸到两位老秀才心坎里了,听得两人喜不自禁。
李谢两位老秀才虽然都是秀才,是秀才就有资格下场参加乡试考个举人功名,候补做官,或者接着参加会试考中进士,走上人生巅峰。但是两人都年近花甲,自知体弱眼花,是科举无望的资深秀才了。
乡试三年一次,一次考试一共三场,每场考三日,三场都需要提前一天进入考场。且不说学问如何,这样让人精疲力尽的考试,老秀才们单论体力就坚持不下去。所以两人早已经放弃自己下场考试,只要应付学政岁考就行,把对科举之路的希望全部都寄于孙子们身上。
这边四位秀才喜气洋洋,张庆的一番道贺又把气氛推向了高潮。于是向来节俭的两个老秀才,破天荒地决定做东道请客。两人合伙出了一两银子,在南京城里最大的酒楼同庆楼(此处酒楼是作者杜撰,网上查找之后,发现南京市现有的老字号都没有始于明朝,因此作者随意取名)置办了一桌十分整齐的酒席,约定好第二天送到小院子来,宴请张家人以示感谢。因为周先生是李宁的先生,又是谢老秀才的好友,也预备请了他来。
周先生也是秀才,本来为了应付岁考此时也在城里。出发前谢老秀才想邀请这位好友和自己一道在张家借住,张家小院虽然不大,但是打扫得十分干净,又不临街,安安静静适合读书备考。前一阵陆平友参加府试住过的房间刚好空出来,不用刻意收拾就可以让好友住。对于周先生,住在张家小院子比住客店舒服安静,更可以省下一笔住宿费。
虽然和好友一起借住亲戚家又舒服方便又省钱实惠,可是周先生却不愿意。原因自然是读书人那该死的自尊心。
在周先生看来,府试时,谢老秀才带着陆平友、谢凡和李宁三个小学生借住在外甥家,其中陆平友和谢凡本来也是张家亲戚,是张庆的表侄儿。三个亲戚,带着一个不是亲戚小同窗借住亲戚家合情合理。这次院试,谢家祖孙带上李家祖孙借住,两个亲戚带上一大一小两个客人住到亲戚家,如果再加上自己一个老秀才,跟着朋友和学生住到关系拐了好多弯的张家,有些攀附占便宜之嫌疑,又少不得一番应酬奉承。于是谢老秀才提出之后,周先生婉言谢绝了好友的一番好意。其实张家几代人经商,家大业大,长袖善舞,并不在意多住一位秀才。
周先生虽然和李谢两人一样都是秀才,但是他父亲早亡,从小家境贫寒,读书都是靠着亲戚朋友周济,不像谢家李家都是小地主家庭。成为秀才之后屡试不第,家里五个女儿负担不小,生活艰难。后来机缘巧合下到了一位经略大人帐下做幕僚,才终于摆脱经济困难。由于种种早年经历,周先生自尊心有些过高。
谢老秀才自然是知道好友的脾气秉性,也就不勉强。这次两个童生都成功进学,李宁正经是周先生的学生,所以谢李两人请客吃席,邀请周先生名正言顺。李宁在祖父的指导下,正经地写了帖子请自己先生来。礼数周到,周先生便乐呵呵地接了。
第二天傍晚,同庆楼的伙计流水似的送来各色佳肴。凉菜有四道:红彤彤的咸鸭蛋,香喷喷的卤排骨,肥嫩嫩的盐水鸭,脆生生的拌黄瓜;热菜有四道:水晶烧膀蹄、火爆炒肝腰、清蒸鲜鲥鱼、蛋炒香椿芽;甜食有酥皮馅饼和糖蒸酥酪;汤是油汪汪的鲜笋子火腿汤。整整齐齐都用青花白地磁盘盛着,满满当当放了一桌。
李宁见了这一大桌好吃的,恨不得眼睛都定在饭桌上,口水都快从嘴角流出。可是长辈都没入席动筷,三个小孩子都只能干等着。好不容易等到三位老秀才和张庆、张老夫人应酬寒暄完毕,又动筷子吃了菜。面对一桌美食,三位老秀才和张庆四人倒是没有太积极吃菜吃肉,主要在用小青花瓷杯子斟了酒,你一杯我一盏喝着,张老夫人也时不时陪喝一杯。
三个少年对于喝酒谈话不那么热衷,应付一杯之后,少年们开始专注吃饭菜。谢凡尝了每道菜,道道都好吃,咸鸭蛋蛋黄翻砂流油、卤排骨和盐水鸭鲜美多汁,拌黄瓜清脆爽口,热菜里他尤其喜欢清蒸鲥鱼,鱼肉白嫩,馨香美味,入口而化,骨刺皆香。吃得十足开心,谢凡添了三碗白米饭。
谢凡现在十二岁,大概是快要进入青春期了,他胃口变得奇好。每天还没到饭点就开始觉得饿。可惜此时的物质水平十分有限,和现代人吃得太多需要控制食欲保持健康完全不同。谢凡每天都把碗里食物吃得干干净净,也还是抑制不住地渴望高脂肪高碳水的高热量食物。好几次半夜做梦,都梦回二十一世纪,自己在吃开封菜,一手炸鸡,一手蛋挞,再喝一口冰可乐,人间极乐也不过如此。早上醒来才发现是黄粱一梦,面对着早餐清粥小菜,谢凡心里难免郁郁不乐。好不容易有机会大吃特吃,自然没有保存实力,大快朵颐起来。
所谓“半大小子,吃垮老子”,谢凡胃口大开,另外两人也不逞多让,李宁已经添了三碗米饭,碗里是第四碗,此刻正专注于卤排骨和盐水鸭,面前堆了一堆骨头;张世贤这个小胖子一直爱吃会吃,本来就是同庆楼常客,最喜欢的菜就是烧蹄膀,此时已经吃了两大只。至于几个长辈在说些什么,三人并不在意。
但是这次快乐地吃席,影响了三人的生活。席间周先生问道:“两位新秀才均可以进学,不知是去府学还是县学?”
这话正是问到两位老祖父的心坎上,李老秀才忙道:“周先生问得是,我们二人正在发愁。听说府学学风颇正,学政齐大人也是名儒,远胜于溧水县学。但是两个孩子年纪还小,我们实在不放心孩子离家太远。”
谢老秀才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这时张庆插话道:“两位秀才何必担心,若是两位小秀才进府学,放心住在我家,就住这院子了。有我照看,保证两位小秀才吃饱穿暖,专心读书。”
张老夫人也面带微笑地随声附和,承诺一定照顾好两个少年。
李谢两位老秀才连忙起身作揖,感谢张氏母子。
周先生不爱见这种读书人给生意人作揖的场面,两位老秀才行礼之后,连忙岔开话题,说起提学道齐世图是何许人,出身苏州大户人家,多少岁考中二甲进士等等。
他曾做过封疆大吏的幕僚,虽然主要是代为润笔,也没有实际施政做事。但是论见识还是远远超过李谢两个一向只读圣贤书,门都不常出的老秀才。虽然张庆经商多年,但是对于官府的事情也是兴趣盎然,暗暗希望周先生能再说些父母官新任应天府府尹的事情。所以三人都认真倾听,周先生的自尊心获得了极大的满足。
可惜周先生对于齐大人的事情都是道听途说,也不知道现在齐大人现在的工作态度是划水,说难听点是“马屎表面光,里面一包糠”,学官平时也不升堂,也不画卯。至于新上任府尹的事情更是一无所知了。
聊得高兴了,张庆提出想请三位老秀才也指点一下自己儿子张世贤的学问。三位老秀才此时都喝了些酒,兴致勃勃,都眉开眼笑地答应了。
这边张世贤正在专心致志地啃着第三个猪蹄膀,突然被父亲点名,要三位老秀才考校他学问,一时愣愣地。连忙把手里半个红烧蹄膀放回碗里,慌忙把嘴里半口肥美猪肉咽了下去,接过祖母递来的手绢把油腻腻的手指擦干净。
周先生先开口道:“我出个对子考你吧,‘大器贵在晚成’,下对如何?”
张世贤虽然被父母亲送去城里一个举人开的学堂里念了六年书,但是这种学堂只要交了束修就能进去,爱读书的,不爱读书的,十多个学生,天天乱哄哄地闹做一团。先生留下的作业也爱做不做,淘气的学生不做作业最多被先生打两个手板,此外先生也无可奈何。
小孩子多数爱玩爱吃,天生勤奋爱读书的极少,张世贤就属于那多数人。加上家里开着铺子做生意,耳濡目染更喜欢做生意,甚至想开个同庆楼这样的好馆子。不像谢凡天生自觉,也不像李宁被家里管得严,虽然他上了六年多学堂,也只是基本识文断字,能磕磕绊绊地读读《论语》和《孟子》,勉勉强强能背出些句子。
这样被父亲从饭桌上点名,张世贤又尴尬又紧张,能勉强对上也对不上了。坐他旁边的李宁看张小胖子面色难看,知道好朋友有难。李宁向来聪明机智,已经对了出来,自然要出手帮朋友,悄悄在旁边眨眼做口型说“长才屈于短驭”。
第16章 都有光明的未来
虽然李宁这边挤眉弄眼,拼命暗示,就差手舞足蹈了,可惜张世贤由于过于紧张,完全领会不到,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谢凡不如李宁聪明机灵,他一时没对出来周先生的对子,但是他情不自禁地与张小胖子共情起来,尴尬到脚趾扣地,扣出一栋大别墅。死去的记忆开始攻击他,恍惚中看到大过节的一家老小聚餐,家长逼迫自家孩子表演才艺,孩子扭扭捏捏地唱歌背诗。又看到中学课堂上,语文老师把走神的学生点起来背书,被点的学生答不上,旁边的同学用尽全力给提示甩眼神,可惜倒霉孩子完全get不到。
谢凡内心突然浮现出一句:“后之视今,亦尤今之视昔,悲夫。”
张庆原想让儿子在秀才们面前露露才学,一来可以得到指点,二来也能长长自家面子。结果儿子张世贤楞站着像个木头桩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李老秀才是三位秀才中情商最高的,看见张世贤面皮紫涨,扭扭捏捏,明白他对不上。想着这次做东本来就是为了感谢张家,后面孙子如果进府学还要再麻烦张家,不好在这种事情上驳了张家父子的面子。连忙开口道:“周先生,这个对子是有些艰深了,用来考童生都够格了。小少爷年纪还小,我来考个简单点的吧,‘三人行,必有我师焉’的下一句是什么?”
这句出自《论语·述而》,是比较基础的,多数开过蒙正经上过学堂的孩子都学过。终于张世贤的脑子回到正常水平,搜肠刮肚想了起来,说道“择其善者而从之 , 其不善者而改之。”
李老秀才马上开始捧哏,抚掌赞美道:“说得好,说得好!”
谢老秀才也反应过来,开始附和拍手,又对着谢凡说:“这句好,小凡你也要‘择其善者而从之’,世贤小少爷性情开朗,你向来沉默寡言该向他多学学。”
谢凡连忙疯狂点头,表态说“这几日我和李兄弟在城里全靠张兄弟照顾,受益良多”,心想着赶紧让这段快进过去吧。
谢老秀才这一番强行拍马屁,完全没有拍到位。张庆本来就觉得自家傻儿子心无城府,不会生意人那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将来做事容易被人算计。又想到这几天自家傻儿子带着两个小秀才成天疯玩,两个小秀才前途光明,自家傻儿子还前途未卜。听谢老秀才和谢凡这么一说,心情更加复杂。但是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笑容满面地说:“多谢三位先生指点,世贤以后还要更用功读书,要多向几位秀才请教。”
经过这么一段,周先生的酒也醒了,从用知识为难生意人的快乐中抽离出来。知道自己让张家小少爷尴尬了。这次吃席本来是李谢两个老秀才做东,张家人是客,张家小少爷答不上题,算是驳了张庆的面子,也算是驳了李谢两人的面子。连忙说:“这对子确实考秀才都够了,对孩子来说是太难了。小少爷这个年纪熟读《论语》十分不错了。假以时日,等能有一番成绩。”
可惜他这句也是拍马屁拍到马腿上,张世贤今年十四岁,而谢凡十二岁,李宁十一岁。张庆心想:“自己家傻儿子比两个新秀才还大了一两岁,难道再读一年就可以考上秀才么?哪怕再读五年也是比不上的。”
张家绸缎铺是城中大商户,张庆的妻子也是门当户对的富商之女,甚至妻子娘家的财力比张家还要雄厚一些。张庆妻子生产时因为胎儿过大,伤了身体,时常卧病,所以张庆夫妇只有张世贤一个独子。
张庆也想过纳个妾,好再生孩子。但是妻子是个母老虎,每当提出此事就被妻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大发“雌威”和妻子娘家的雄厚实力所打败。到如今张庆年纪也大了,对纳妾的心思也淡了,全心指望培养儿子张世贤继承家业。可是张世贤被母亲和祖母百般溺爱着长大,每当张庆想管教儿子,母亲拦着妻子护着,实在是有心无力。
“看来儿子在读书一路上是走不通了,还是多带着他做生意吧。既然已经能识文断字,学堂也不用多去了,还是早些学学算账和管店,将来也好接手经营家里的铺子。”张庆暗自决定。
经过这一出,众人吃饭的兴致也就去了七七八八,闲话几句,就宣布散席了。四位秀才送到门口,张家三人和周先生都各自回去。
幸好谢凡已经把最喜欢的清蒸鲜鲥鱼吃了个精光,白磁盘中就剩了一副光溜溜的鱼骨。其余美味珍馐也都被吃得七七八八,只是好吃的太多,三个少年没来得及吃完甜食,那一碟酥皮馅饼被剩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