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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他们不过是奉了观主之命前去赴约的普通弟子,当中亦有很多只是随行道友,对你要找的东西毫不知情,你也要赶尽杀绝、不留活口吗?”

  年轻刀客冷笑。

  “他们既看到了我杀人的模样,便不能活命。”

  公子也笑了。

  “那你可有把握杀了我?”

  雨落刀尖,汇聚成线。

  “试过便知。”

  话音未落,那少年的身影已然动了起来。

  闪电划破黑暗,在夜空撕开一道口子,给这黑白两色的天地间注入一瞬间的色彩。

  红色,鲜红的颜色,像是美人无声裂开的唇角一般,冷冷挂在刀客的刀尖之上。

  它直直刺向山崖上那抹刺眼的白,势要将它染成同自己一般的颜色。

  锵。

  金铁碰撞的声音响彻山谷,随即又被大雨声吞没。

  ****** ****** ******

  雨越下越大,将山上的土坷垃冲成了泥巴,一脚踩下去要滑半步。

  秦九叶抓着山间的树枝杂草、一步步艰难前进着。

  她出来的匆忙,只来得及拽了块油布,那块布如今积了能有七八两水压在她头上,溢出来的水流就在她视线前晃来晃去。

  大雨又逢夜晚,本来就难分辨方向,她有些心烦,正要抬手去捅油布,一阵妖风袭来,那油布竟连同上面的积水一起掀飞开来。

  雨点子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秦九叶抹一把脸上的水,竟然觉得视野比方才还清晰了不少。

  眨了眨眼,她方才聚焦的瞳仁不由得一阵收缩。

  这是……发生了什么?

  饶是如她般做惯死人生意的人,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踉跄两步。

  山路两侧,被砍做两截的尸身横在灌木丛中,还有一些断肢挂在树间,低洼的水坑里挤着几颗脑袋,不知是从哪具身体上滚落下来的。

  鲜血的气味混合着夜雨中的土腥味,令人呼吸困难、喘不上气,加上这可怕的地狱之景,寻常人怕是早就已经胃浆翻滚、腿软盗汗了。

  可秦九叶到底不是寻常人。

  断胳膊断腿、肚破肠流的人她也不是没见过,只不过没一次见过这么多罢了。

  深吸一口气,她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找了几个头也在、四肢看着健全的试了试的鼻息,然而一个个的早就死得透透的了。

  怎会一个活口都没有?要知道,这可不是哪路不入流的江湖小贼,而是方外观的人。听闻那观主今夜也在,怎会让门中人死得如此彻底?

  秦九叶心头发凉,直觉没听全唐慎言那后半截消息是个错误,那杀人的可别还在附近,她这小身板怕是不够切的,回头金宝来收尸岂非要在泥坑里翻找很久?

  她停下了脚步,低头看着泥坑里飞溅的雨水,心里有一万个声音在叫她赶紧离开。

  可紧接着,她便在那泥坑里看到了西房顶上那缺了月余的瓦、东房里空落落的米缸、还有自己枯瘦的脸。

  什么恶鬼阎罗、黄泉地狱,都没有穷可怕。没什么比赚不到银子更令人绝望的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没钱投胎鬼也嫌。

  好不容易来了,怎么能空手回去?

  秦九叶坚定了信念,决心在这一地血污中找一找那元漱清的尸首。

  然而仿佛是那元漱清的冤魂都在嫌她一般,她刚迈出一只脚,竟不留神踩塌山路旁的一块泥巴,整个人像一块准备裹浆下炸锅的酥肉一般,沾着泥水一路向山路另一侧的陡坡滚去。

  她伸出手胡乱抓着,那些草棍树杈却在视野中飞快后退着,除了刺痛她露在外面的皮肤,一点能被抓住的机会都没给她留下。

  终于,她落入一处低洼停了下来。

  缓了半天,她吐出半口泥水,胡乱抹掉眼睛上的泥污,正要动动腿脚,突然便觉得手下触感有异,低头一看,吓了一跳。

  原来她此刻并非直接趴在泥坑中,而是叠在了一具尸体上。

  这具尸体衣着看着有些奇怪,竟是件黑乎乎的贴身粗布衣裳,同方才那些方外观弟子的浅色道袍很是不同,头发也没梳成道髻,不知是否是因为打斗而散开了。

  思绪一闪而过,秦九叶正想起身来,整个人却又顿住。

  这尸体虽已被雨水泡得冰凉,触之却还没有僵硬,甚至还有一丝热度。

  她连忙将那“尸体”翻过来细细探查,这人脸上已经被血污和泥水弄得一片狼藉,正面胸腹间有一道深不可测的伤口,手中还死死握着兵器,身上的衣服几乎被血水浸透,竟还剩下一点微弱的气息。

  秦九叶悲喜交加,只觉得方才跌的那一跤实在不算什么了。

  她心中一阵推断,怀疑此人或许正是那方外观观主元漱清,所以才衣着不同。而身为观主,必定武功高强许多,所以才能重伤之下逃过一劫。

  想明白这一切,她瞬间觉得脸上的泥水都清澈了,整个人豁然开朗。

  方外观一行人清平道遇险,观主元漱清生死难卜,门中上下悲痛欲绝、本已决定大丧三月,谁知竟峰回路转,原来是得神人相救,事后观主亲下命令千金赏予那救他的神人,对方怎么也推脱不掉最后只得笑纳……

  秦九叶原地幻想了片刻、用这画出来的饼填了填空虚的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挣扎着将那人驮到背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不到百步,便已气喘如牛。

  长夜漫漫,她一边在山路间挣扎着,一边在心中暗骂。

  这死老唐的消息一点都不准,不是说那方外观观主修得是仙人道法,练功多年、体态轻盈吗?怎么像块碑似的死沉死沉的。

  不管了,左右不能白走这一遭。

  秦九叶咬紧牙关、勒紧裤腰带,生生用已经一个月没见过荤腥的小身板扛起了那劳什子观主,一边催眠自己这就是座金山银山,一边踩着雨中泥泞的山路向前艰难而去。

第3章 买米钱

  次日清晨,雨水渐渐停歇了,太阳还没出来,空气冷飕飕的,黛绡河两旁起了雾。

  大雨下了一夜,村头的土路上积满了泥水,早起的佃户四处寻了些碎石块垫了垫,路过的人便都踮着脚尖在那些石块上落脚,偶尔有人失足,便要叫骂一声、带着一裤腿子泥水过一天了。

  冬歇春醒,乍暖还寒,这天就是这么变来变去的、让人难受。

  普通人难受,身子弱些的更难熬。譬如这得了肺病的,最怕冷热交替、更换季节的时候,一个不留神就要犯咳,一咳便停不下来,虽然不是要人命的毛病,但也能折腾得人一整宿、一整宿地睡不着觉。

  窦五娘此刻便顶着两个黑眼圈站在果然居前,一边抖落着裙角的泥水、一边提着嗓子在柴门外叫早。

  “秦掌柜!秦掌柜!秦……”

  她喊上几声便夸张地咳上两下,可那果然居的破门依旧紧闭,塌了一半的院墙里安安静静,什么声响都没有。

  窦五娘不死心,心道对方是计较她上个月赊的那几十文钱的苍蝇账,所以才在这同她装死,于是提起半湿的粗布裙摆,又转到院墙东侧。

  东边是厨房和煎药的药垆,平日太阳还没升起便开始冒白烟,一直冒到太阳落山。

  然而今日,那被柴火熏得黑乎乎的烟囱也是毫无动静。

  难道当真不在么?窦五娘一阵狐疑。

  可那咳疾当真要人命,若去城里绿松堂拿药耽搁大半天不说,至少要多花几十文钱,她左思右想、终于狠下心来,决定再试一次。

  “秦掌柜!我是来还上个月的账面的,若是不便,我就下次再来好了……”

  她话音还没落地,便听那院中房门“砰”地一声被人推开,一个衣衫散乱、头发乱糟糟的身影光着一只脚疾行穿过院子,“呼啦”一下子打开了院门。

  ”原来是窦五娘,昨夜正理账理到您那份,您今早便找我来了,真是来得正好。没有等太久吧?“

  窦五娘眉毛抽搐,半晌才挤出两个字。

  ”没有。“顿了顿,她又踮起脚往对方身后瞄去,“不过你今日为何迟迟不开门?莫不是昨天夜里……”

  窦五娘眼珠乱转,秦九叶就卡在门那,防得是滴水不漏。

  “昨天夜里雨太大、吵得很,今早又教鸡鸣扰了起来,方才是在补眠呢。”

  窦五娘显然是不信的。

  这果然居破落的,什么时候还养过鸡?她秦九叶不去偷别人的鸡就算好的了。

  秦九叶怎会不知对方在想什么,却自始至终都一脸微笑,硬是不打算放人进去。

  这窦五娘的嘴可比唐慎言那茶馆子里的茶壶嘴还能倒,莫说她救了个元漱清,就是她帮隔壁陈老六的母猪接了生,隔天有几只猪崽都能传得村里村外人尽皆知。

  僵持了一会,那窦五娘终于想起了自己今日过来的原因。

  “上次的药,秦掌柜再给开一份吧。”

  秦九叶不慌不忙地撩开衣摆,从奇怪的地方掏出一包药来,笑得很是得体。

  “这几日变天,我寻思着你可能要来找我,一早就备下了。”

  饶是打交道这么些年,窦五娘还是对眼前这个干瘦丫头有些说不出的又敬又怕。

  谁不知道果然居的秦掌柜是个聪明人?可惜命苦了些,只能在这泥沟里翻腾了。

  这么一想,窦五娘的心里又平衡了些,伸手便要拿那药包,对方却伸出另一只手来。

  “这副三十七文钱,加上先前的账面,一共一百八十三文整。”

  窦五娘盯着那破烂黄纸包着的药包,缩在袖笼里的手快如闪电般伸了出来,一眨眼的工夫,秦九叶手里的药包便到了她手上。

  “先记账,下回再结。”

  窦五娘药包到手、脚下生风,瞬间已在十步开外,秦九叶张了张嘴,低头看了看自己只穿了只破袜子的左脚,苦笑一声转身回了柴门中。

  积了水的院子里,金宝正缩在廊柱后偷看,见秦九叶回来连忙抄起一旁的簸箕、假装颠了两下。

  秦九叶一声不吭地走到他身后,又一声不吭地站了一会,金宝终于有些忍不住、回过头来。

  “怎么了?”

  下一刻,他后脖颈上露着的那撮毛就被狠狠揪了起来。

  “我让你备个寻常的止咳方子,为什么要多塞五钱的甘草进去?以为我掂不出来吗?!”

  金宝一阵哭嚎。

  “我就是手抖了!”

  “手抖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你不就是瞧上人家给村东薛家说了个媒?人家薛四是那隔壁榆香村正儿八经的庄头,家里有田有牛还管着一群佃客,你有什么?!你这脑袋什么时候才能清醒一点!”

  一通发泄过后,她终于松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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