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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节


  应该是没有流泪的,她忍住了, 哪怕当时如同游魂一般, 她也坚持咬着牙根,将那股苦涩一而再往嗓子里咽。

  回到家后,程舒妍浑身凉透,手指麻木到无法伸直也无法握拳, 就那么僵着, 右手手背上还有一块烫伤的红痕。

  她慢腾腾地拖着步子, 走进浴室冲了个澡,站在淋浴头下,从头到脚地淋, 可那股寒气却怎么都消散不了。

  最终她木然地擦身子, 吹干头发,再木然地钻进被子里,占着二分之一的床, 另外一半空着,她面朝着飘窗,蜷缩着发抖。

  雨还在淅淅沥沥下着,噼里啪啦击打在窗上,又顺着玻璃滚落,怎么都下不停、流不尽,一股又一股,将晦暗的夜色模糊成一片。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外面风雨交织,几乎没有行人。

  江湾城内,一把黑伞在雨幕中穿行,伞下的人胳膊夹着文件袋,举着伞,另一手循环拨打着同一个号码,步子迈得很急。

  雨滴砸着伞面,听筒里发出嘟嘟的声响,这个雨夜不太安静,但他还是在靠近八栋时,听到微弱的手机铃声。

  随着他越走越近,铃声也越来越大。

  终于,十步开外,他看到一辆卡宴,商泽渊的。

  周遭光线昏暗,黑色的车身几近融进夜色里,驾驶位车窗没关,远远便看到他胳膊搭在那里,袖口上挽,冷白的腕骨上戴块黑色手表,修长的指节夹了半支烟。

  俞助理松口气。

  原本是要找商总签材料,但对方一直没接电话,他还以为他旧病复发晕倒了,还好人没事。

  挂断电话,手机揣进裤兜,他继续向他走。

  直到临近车前,俞助理抬眼,微笑,正要开口唤人,下一秒,嘴边的话和平稳的步伐同时停住,笑意也僵在脸上。

  左前方的路灯轻轻浅浅散着光亮,映到滚着雨珠的后视镜上,也映着他深刻的脸。

  他静静地坐那出神,胳膊搭着窗,指尖的烟早已被淋透,而他一动未动,无声无息。雨还在下着,雨滴溅上又滚落,镜面模糊又清晰,糅杂着暖黄色路灯的水光,在他脸上时隐时现。

  他哭了。

  ……

  一夜无眠。

  隔天,程舒妍照常去上班。

  还算平静,能正常和人对话,能正常工作。但就是感觉有些木,像是从头到脚都充了水,眼睛发胀,头脑发胀,做事不算利落,时常会分神。

  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分手这种事,她不是没经历过,光是跟商泽渊就分了两次。

  不过以前最多觉得烦,心情差,这次却截然不同。很茫然,好像一直没从那晚的状况中反应过来一般,看似平静,实则平静之下藏的是什么,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这种状态维持了整整三天,最终瓦解在一个深夜。

  那天她特地加班到很晚,回家时已是十一点,很累也很乏,长期睡眠不足和超负荷的工作,像把她罩了起来,声音触感情绪,都隔绝在外,她能看到,但是触不到听不到。

  进门,开灯,她一头栽进沙发里。

  大抵是累糊涂了,闭着眼,翻个身,莫名嘀咕了句,“我好累啊商泽渊。”

  念出这个名字的第三秒,也就三秒,心脏骤然一紧,再睁开眼,看到空无一人的客厅时,呼吸紧跟着一滞。那一瞬,她是怔忪的,她能感觉到一股剧烈的、强大的情绪正试图朝她接近,无声且迅速。

  程舒妍连忙起身去洗澡,洗衣服、扫地擦地,确保自己足够累,又吃了片安眠药才躺到床上。闭上眼,已经准备睡了,忽然闻到似有若无的香气,很熟悉,由于平时一直都在,所以她从没在意。而这一刻,却不由自主向着那股味道看去,她看到了床头灯上悬挂着的淡紫色香包。

  商泽渊买的。

  那会她因为赶设计稿而焦虑,商泽渊刚好在国外出差,她跟他抱怨说她睡不着。后来他回来了,除了照例带了许多礼物以外,献宝似的从口袋里掏出这个香包,说助眠用的,他亲自上门找人缝的。

  有没有用不得而知,因为只要他在,她再也没有失眠过。

  手指开始颤抖,从轻微到剧烈,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铺天盖地的情绪如同洪水决堤,呼啸着朝她卷来,紧紧缠绕,牢牢包裹,密不透风。

  缺氧,呼吸不畅,她慌乱之中坐起身,靠着床头,急促呼吸着,而后,一大口冰冷的空气呛进来,闷、刺痛,却分不清痛在哪里,只觉五脏六腑被生拉硬拽,又拧在一起。

  怎么会是这种感觉?

  她眉头拧在一起,完全是出于本能的,抚上胸口,不停往下顺,可是不管用。情绪已经从心脏涌上眼眶,视线模糊,又酸又涨,她咬着牙,用力锤着胸口,却生生锤落了两滴泪。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她不是平静,也不是麻木。

  是大脑预知到即将来临的风暴,出于保护机制,它自动隐藏、屏蔽,尽可能让人忽略。

  但一切又只是暂时,它一直存在,也终究会在某时某刻被触发。

  程舒妍的崩溃触发在第三天,也就是在这一晚,她真正意识到,他们分手了。

  ……

  状态比前几天更糟,程舒妍没法去上班,破天荒请了假。

  这几天她就闷在家里,点外卖,吃外卖,喝酒,睡觉,试图麻痹自己。

  手机全程摆在桌上,反复震动反复响,几乎不间歇,在偌大的房子里显得刺耳。

  程舒妍拿起来看过几次,置顶那里依旧安静,她没看到想看的消息,反倒是微博弹了几个热门过来,铺天盖地的【秦听晚落地北城】、【秦听晚与商泽渊订婚在即】。

  看得人心里烦,眼睛也酸。

  她干脆把手机关了,丢到一旁,而后拖着步子坐到窗前,继续抽烟。

  姜宜杀来她家是一个下午。

  原本她刚从国外回来,给程舒妍带了礼物,结果公司找不到人,电话也联络不上,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开门第一句,“你还活着啊?我以为你死了。”

  进门之后发现,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确切的说,是活人微死。

  非常颓废,也极其反常。

  她没见过程舒妍这样。

  清冷理智的职场cool girl,充满随性与氛围感的大画家,此刻穿了套白色睡衣,丸子头松松垮垮梳在头顶。淡声招呼她进门后,转头坐到沙发上,面前的茶几摆满了外卖,旁边堆着喝空的酒瓶,电视上放着乱七八糟的广告,而她一言不发地盯着电视,一口接着一口吃东西。

  整个人看上去很平静,眉眼之间却带着不甚明显的疲和丧,像把什么憋在心里,死命摁着,不肯让人看出来。

  “OMG!”姜宜惊叹地摇头,“程大画家你干嘛?你是疯了吗?”

  程舒妍瞥她一眼,不甚在意道,“一起吃点。”

  朋友这种状态,姜宜自然没拒绝。

  两人并排坐着,边吃边聊,从天亮到天黑。

  姜宜看得出程舒妍出了问题,网上那些关于商泽渊的传闻,她也略有耳闻。但起初没问,因为知道程舒妍向来严防死守,后来是灌了她好几听啤酒,亲眼看到她目光迷离,才试图从她嘴里撬话。

  “你跟他吵架了?”姜宜问。

  程舒妍有一瞬的沉默,姜宜看着她,等她的答案,她察觉到了,仰头喝下一大口酒,才回答说,“是分手。”

  “我靠!”姜宜睁大眼,“什么时候的事?这么突然?”

  怎么说呢,是挺突然的,后来她在网上学了个词,叫断崖式分手。

  也就是在当事人没有一点心理预期和缓冲时,突然断掉关系,冲击力强,且伤害极高。

  “难怪你……”姜宜抿了抿唇,问,“很难受吧?”

  手指不自觉捏紧啤酒罐,程舒妍垂眼,没作声。

  这话也多余问,因为太明显了。

  明显到程舒妍甚至什么都不用说,只是坐在这,语气平缓、面无表情地说着无关紧要的话题,她也能感受到一股情绪。压抑的,沉闷的,好似被强风卷过的绿树,偌大的树干被吹得只剩几片树叶,坚强地挂在枯瘦的枝头,伶仃孤独,摇摇欲坠。

  别的暂且不论,姜宜是真心觉得,商泽渊神了,神人一个。但凡换个其他人,都没法把程舒妍弄成这样。

  程舒妍扯着唇说没那么夸张。

  失恋而已,人生必修课题,难受只是一时的,过去了就好了。

  也不知道是在劝别人还是劝自己。

  不过话虽说得云淡风轻,整个人的状态明显更不对了。

  程舒妍酒喝得更多,只要不说话就开始疯狂吃东西,炸鸡烧烤年糕,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咽不下,便用啤酒顺,噎得脖子和脸都涨红。

  姜宜看不下去,摁她手,“别吃了,这一下午吃吐多少回了?”

  程舒妍说,“饿,胃里空。”

  姜宜长长叹一口气。

  她这哪里是胃里空,明明是心空了。

  可难过这种事,别人也没法分担。

  作为朋友,只能尽可能安抚,“天涯何处无芳草,我认识好些个条件不错的富二代,改天给你介绍。”

  程舒妍已经在啃鸭翅,闻言,摇摇头。

  “带你出去玩?我最近看到有那个到南极的轮渡好像还不错,感兴趣吗?”

  她还是摇头。

  玩也没兴趣,男人也没兴趣,不管姜宜做何种提议,她就只是重复摇头这一动作。

  完全一副放弃挣扎放弃抵抗的模样,任由自己被情绪的黑洞吞噬。

  酒几乎不停,头也越垂越低。

  见她这样,姜宜不是不心疼,但劝也劝不动,拽又拽不走,她是真怕她把自己憋坏。

  无奈地看了她会,姜宜干脆撂话,“你去找他吧。”

  到这一刻,程舒妍才微乎其微地抬了抬眼。

  姜宜继续道,“情侣吵架闹分手很正常,我感觉他应该挺喜欢你的,你也别倔,既然这么难受,这么喜欢,就去主动找他一次。行就行,不行就换个人。”

  程舒妍没作声,却也没再继续啃。

  就这么举着鸭翅,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不说话,姜宜也没催她。

  两人保持着沉默。

  良久,程舒妍才慢条斯理地摘下一次性手套。

  鸭翅很辣,辣得她舌头发麻,鼻子也有点酸,她吸了两下,将手套团了团,丢进垃圾桶里,平静开口,“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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