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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节


  周凛斥责他的自私, 说完全不顾姨妈的感受, 他是他们家的独子, 姨妈要是知道他这样做绝对会疯掉!

  温白然来的时候他们还在僵持,周凛说服不了他,准备硬来, 反正他现在也打不过他。

  但李渊摘下眼镜, 淡声说如果他敢透露一个字,他就会死在一个他们谁都找不到的地方。

  他这时候已经病入膏肓到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周凛根本就不相信他还能跑到哪里去, 可他说出来的话仍像块大石头一样砸在他心里,把他砸个稀巴烂。

  他不想找不到他。

  更不想让他死。

  他抿紧嘴唇, 垂在身侧的两只手握紧得随时能把身后的画框砸烂。

  两个人谁也不肯让步。

  温白然默了默,上前一步打破僵局。

  “阿凛, 去帮我买点喝的吧。降温了, 外面很冷。”

  周凛顿了顿,眼睛转过来扫一眼她的薄针织外套, 眉头皱得死死的,“谁让你不多穿点。”

  他这样说着,还是抬脚恼着脸往外走。

  门关上。

  病床上的人笑起来。

  “他就只听你话。”李渊说。

  一物降一物。

  能降住他这个表弟的人不多,温白然是他最不能抵抗的那个。

  他笑的有些累,掩着唇咳嗽,眼镜放在一旁,底下那双浮肿的眼睛无损他清亮的目光。他让温白然随便坐。

  温白然走过去,看见床头上那本原文书,已经看到还剩四分之一的地方了,折角的书页靠近下缘的地方有些磨损,像是手指在这里摸了许多次,却没有力气翻开。

  他连翻书的力气都没了吗?

  李渊顺着她的视线,淡然道:“我生病之后看书速度就变慢了,这几天精神时好时坏,不知道还能不能把这本书看完。”

  温白然不想哭的,但在他说完这话的两个呼吸之后鼻子就控制不住地酸了。

  她趴在他手边哭起来。

  “李渊哥、李渊哥...”

  他已经没有一点血色,手背针孔留下的印记发乌的像一块怪疮,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袖口露出他瘦的只剩一把骨头的腕子。

  记忆里,他最喜欢用这只手摸她头发,叫她小白。

  温白然哭得没有声音,肩膀一缩一缩,可怜的让人心碎。

  “别哭,小白。”李渊无奈地伸出手,安慰的动作停在她头顶。他的手已经干瘪了,指腹没有肉,怕会硌到她,颤了颤,又收回来。

  他叹息说,人都是要死的。

  温白然知道,可她不能接受是现在。

  李渊还这么年轻,所有人都说他是天才,他明明还有大好人生,明明联洁日化就是被他起死回生,为什么他不能救一救自己?

  他前半生太耀眼,以至于她完全无法接受他现在的黯淡。

  不,黯淡也好。

  她只是受不了他即将消逝。

  听着温白然哀切的恸哭,李渊自嘲地勾了勾唇,“可能这就是天才的阵痛吧。”

  他这样说。

  他到现在还是这么豁达。

  李渊说他就是因为怕大家都无法接受才选择隐瞒,他原本打算让所有人都以为他还在国外过得很好,久而久之,大家有了自己的生活,自然也就能慢慢淡忘他的存在。

  温白然知道他世界和平的性格不愿意看任何人为他而难过,她也很想让自己在他的最后时刻里表现得潇洒一些,让他记得她的笑脸,至少让他放心,她是个可以坚强的人。

  可她做不到。

  她过去崇拜他,仰慕他,也想过成为他。

  她是真的把李渊当自己的哥哥。

  如果连她都不能接受他的离开,可想而知他的家人会是怎么样的痛苦。

  她哭着问他,既然做了决定,为什么又回来了呢?是不是也放不下家里的亲人。

  她试着劝说他,可李渊说,小白,我是为你和阿凛回来的。

  她就说不出一个字了。

  在回来之前,李渊对自己的病情了若指掌到已经没有生的意志。

  得知他们分手消息时,他刚刚做完最后一次伽马刀,医生在这边说他的肿瘤扩散范围太广,接下来任何治疗手段恐怕都无法再起到作用,电话那边在说周凛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问他应该怎么办。

  他不是圣人,最后关头的灰心肯定是有的。但死之前他还是想再帮自己心爱的表弟和珍贵的朋友最后一次。

  哪怕只剩一天也好,至少他还能为他们留下些什么。

  他说抱歉啊小白,之前对你说了那样的话。

  因为家里一直希望看到他结婚,有个稳定的家庭,那天在咖啡厅里,温白然侃侃而谈的少女模样让他有了个糊涂的念头,或许可以请她帮忙在家里表演一出团圆。

  话说出口后她诧异的表情让李渊惊觉自己果然是病到底了,居然有这种荒谬的想法。

  他说自己那时候肯定是被肿瘤控制了,才会那么的不清醒和自私,幸好你没有答应我,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面对阿凛。

  温白然哭得眼睛都肿了,她直起来,抽泣着抹了抹泪,“我知道你是胡说的,我没往心里去。”

  李渊微微怔愣,这话仿佛有些打击到他,“可我真的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像喜欢哥哥那样......”她说,却看见李渊笑起来,笑容温柔得让她愣住。

  “李渊哥…”

  “嘘。”李渊忍俊不禁,神秘地朝她眨了眨眼睛,说我们不要告诉阿凛,他会吃醋。

  “......”

  温白然瞬间震惊到忘记了哭。

  她在李渊的病房里待了很久。

  他同她说了很多在国外时的趣事,仿佛是以这种方式来安慰她,他把这辈子的话都对她说了。

  他依然自信,温和,玉质的声色连同连眼中一如既往的磅礴都那么生动。

  即便到了此刻,他活着的状态也比大多数人更真实而确切。

  他说小白,别为我难过,我这辈子活得很值得,没什么好遗憾的。唯一要说美中不足的,只是偶尔会孤独。可孤独才是人生的常态啊。更何况我还会给自己写信。

  他如此坦荡又惋惜地承认,人世间最顶级的寂寞就是与自己作伴,但他同时又释然着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

  他笑着说,这世上大概只有我自己最懂我了。

  温白然安静地听他把这些话都说完,直到他累了,她扶着他躺下,等他睡熟。

  离开病房时,她发现周凛一直在门外。

  等了很久,他手里那杯咖啡已经凉掉了。

  见她出来,他灰的要下雨的表情同她已经下过雨的眼对上。

  沉默。

  沉默。

  刚才里面的对话他都听见了。

  谁也不敢先开口,仿佛先出声的人一定会崩溃。

  良久后,两个人默契地转身,一路走到走廊尽头。

  几天不见,周凛憔悴了很多。

  平日里打扮精致的少爷现在胡子也没刮,身上的香水味早就被医院的消毒水味替代,衣服也不知道几天没换了。

  这段时间,除了一个白天来帮忙的护工,晚上都是他在照顾李渊。

  难为他一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现在也学会怎么照顾别人了。

  他说他常常在夜里惊醒,突兀地看见李渊在病床上瞪着眼睛盯着天花板,旁边监护仪的光洒在他脸上,骷髅一样的阴影占据了他。他上前查看,发现他牙关紧咬、冷汗直流,仿佛正在承受莫大的痛苦。

  他吓得魂都掉了,叫来医生。他们在病房里说了一大长串,他只听懂一句:就像有无数颗炸/弹在脑子里炸开。

  医生说他那时候是没有意识的,睁眼纯粹是生理反射,但他真的很了不起,能在这种规模的轰炸下连一声都不吭,意志力超越常人数倍。

  什么狗屁意志力,周凛就想知道有没有办法让他好受一点,起码能睡个安稳觉。

  肿瘤科主任遗憾地告诉他,他们现在能做的只有使用药物减轻他的痛苦。

  他拍了拍周凛的肩膀,叹气,“你要明白,到了这里,这种减轻已经微乎其微了。”

  他不明白。

  明白不了一点。

  微乎其微什么意思,这里又是什么哪里。

  为什么白天还能好好跟他说话的人,晚上却被所有人判了死刑?

  周凛蹲在走廊的窗边,抱着头,整个人萎靡的连一点气息都感受不到。

  他语气极其低下地问温白然,还有没有什么先进的技术可以帮他,全世界哪里都行,他带他去。

  温白然被他的痛楚感染,刚才在病房里平复好的情绪又再激涌。

  喉咙酸得发不了声。

  半晌才说,没有。

  “脑瘤的治疗和预后完全取决于瘤体的恶性程度和生长位置,虽然现在医疗发达,但还没有完全到可以治好晚期脑瘤患者的地步。这一点李渊在国外治疗两年多,他最清楚...我相信他已经跟你说过很多了。”

  是啊,很多。

  没有一个字他爱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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