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

　　人生如白驹过隙, 人和人的聚散更如四季更迭般平常。

　　这边梁见铖从公司出来，赶着参加章秋实的追悼会，那边顾双洋也在杨闵文的陪同下, 乘坐商务车出发。

　　追悼会结束是章家安排的餐宴。

　　俗称吃席。

　　梁见铖心中有计划, 让杨闵文陪母亲顾双洋过来参加章秋实追悼会的路上，就把他和章敏决定不再继续婚约这个事情帮忙告知。

　　此时, 三人坐着吃席的时候, 顾双洋已经得知了一切。

　　严肃犀利的目光令人感到逼仄，顾双洋直直扫了面色如常的儿子两眼，但也不多说什么。

　　经历过大风大浪，顾双洋自是沉得住气，她生出来的儿子，也是非常淡定从容。

　　这样的孩子，从小到大有分寸从不会闯祸，但如果突然告知家长闯祸了，问题就严重了。或许还有着不为人知的原由。

　　顾双洋思维强大又细微，一时之间，也想不透问题出在哪儿。

　　她看向杨闵文。

　　杨闵文只是把她餐盘里的鱿鱼丝夹走, 细心叮嘱说：“医生让你最近海鲜之类的都不要吃, 鱿鱼也不要碰。”

　　这几日, 顾双洋的确有点呼吸道敏感性咳嗽，因为忙没时间去医院，杨闵文请了医生到家替她看。

　　梁见铖也十分关心地问杨闵文：“怎么了？”

　　杨闵文回答梁见铖：“不是大问题, 季节性过敏。”

　　顾双洋何等厉害，一下子就察觉到杨闵文在有意替梁见铖掩饰。

　　今天，梁见铖、顾双洋和杨闵文这三个不同姓氏组成的一家人，一起出来吃席, 自然也吸引了一些人的注意。不管什么家庭，都有荒诞不经的事，但强大的家庭，荒诞不经也能处理得自然寻常。

　　章家也算海港体面人家，每张桌位安排都十分讲究。

　　比如他们坐的这一桌，都是跟章家关系最熟悉的亲友。

　　就是熟悉，他们都知道顾双洋和章家没有太大交集。

　　但这会，不仅顾双洋携着杨先生尊敬而来，连儿子都一块露面此处，唯一可能，就是真像外界传言那样——顾双洋的唯一独子有意跟章秋实的孙女章敏成婚。

　　同桌几个中年领导带着含蓄又敏锐的目光，他们不敢窥看顾双洋，就把眼神频频落在梁见铖身上。不过他们都是老到的精明人，在当事人把喜事说出来之前，不会率先提及。

　　这一桌还有一个领导带了夫人过来。

　　夫人大大方方地瞅瞅顾双洋的儿子，又瞧瞧她的现任丈夫。昔日顾双洋再婚，还是有不少人议论，认为她行事不体面。

　　什么是体面，什么是不体面。

　　儿子如此出众淡定，对她的现任丈夫也有礼相待。

　　坐在身边的杨先生十年如一日把她照顾得细致入微。

　　这还不够体面么？

　　简直是大女人的排面了好伐！

　　的确，一个女人事业到了那般高度，人站在高峰背对底下人，客客气气地给别人留一点无伤大雅的谈资，对顾双洋而言简直无足轻重。

　　当事人足够坦然，那些曾抱有偏见眼光的人，只能感慨自己没本事。

　　众人眼里思虑，顾双洋在商场厮混怎么会看不明白。

　　心中盘算，儿子梁见铖给她捅了这么大的篓子，终归血浓于水。即使梁见铖要悔婚，也不能跟章家撇清关系，做人更不能如此过河拆桥。

　　反而要更加稳固与章家的关系。

　　顾双洋逻辑清晰，记忆力惊人，思来想去，梁见铖与章家的关系主要有两点。一是当初双洋电器新仓房的一份批发文件，是章秋实亲自批准的；二是前夫梁育知与章秋实似乎曾是同僚。

　　但这会在这桌上说出来均不合适。

　　算了。

　　既然有人能做出悔婚的轻率决定，就应该有解决后续问题的能力。

　　今天，顾双洋本也是抽出时间过来聊表心意，她率先离席，杨闵文自然陪同她回去。

　　有人决定弃子不顾，梁见铖面容冷淡，心若死灰。

　　他也很想离席而去，但他还要留着跟章敏对接。这段时间梁见铖也是见识到了，章敏真实的另一面——

　　就像之前他对她的态度，今天她对他也是如此。

　　敷衍、拖延，冷淡……

　　梁见铖不傻，从章家人对他的态度中感受到，即便章秋实已经离世，章敏还没有向家人交代清楚。

　　海港的听泉山庄是达官显贵办理身后事的最佳选择，这里建筑庄严，草木幽静，地方虽不大，却有前后两幢楼。追悼会在前楼大堂举行，筵席则摆在后院的二楼会客厅。

　　梁见铖和章敏在楼梯拐角处遇上。

　　章敏胸前别着白花，手臂佩戴着黑纱臂章。

　　梁见铖修养又礼貌十足往后退了半步，朝她颔首。

　　章敏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冷静且全面地认真打量了梁见铖一眼。

　　眼前梁见铖身穿落拓有型的黑色西装，样子可谓清峻又挺拔，毋庸置疑是风度翩翩贵公子。尤其那一双眉眼，睫毛修长，眼神生动，偶尔流露的专注深情仿佛看向任何事物都如此。

　　这样的男人，难怪让性情洒脱又傲慢的江美倩都感到耿耿于怀。

　　她对梁见铖，也是心驰向往过。

　　但接触之后才发现，一个对自己不用心的男人，他的任何魅力都与自己无关。她也不像江美倩那么傲慢，对男人没有征服欲。

　　她要的是服从和贴心。

　　今天梁见铖能来参加爷爷的追悼会，是父亲刻意邀请，因为章家对梁见铖非常满意，当然，更满意的是梁见铖作为顾双洋独子的身份。

　　所谓齐大非偶，她的婚姻却是章家维持阶级地位，防止阶级下滑的唯一方式。

　　章敏这段时间，也深感纠结和困惑。

　　最后，反而是初中关系不对盘的江美倩给了她提醒。

　　上个月，她和江美倩在逛街时候相遇，江美倩主动约她喝杯下午茶，然后还要跟她仔细分析一波梁见铖这个人。

　　Maggie江美倩高傲又坦白说道：“梁见铖简直是一个浑蛋，别看他对女人非常礼貌客气，但他这人眼高于顶到了极致，正因为这样，我对他产生了征服欲。”

　　“章敏，你真的清楚梁见铖为什么选你吗？我之前也想不明白，认为他不应该会选你，这太不符合他的骄傲了。我不是说你没魅力长得不好看，而是作为他长达半年多的助理，我可能比你更了解梁见铖，了解他的本质。”

　　“梁见铖这个男人既传统又精明，他骨子里有着他父亲和原生家庭带给他的非常传统的一面……但他又长时间接受开放先进的西方精英化教育，他深知现在国际上主流价值观，男女平等，女性不能被轻视。不管出于他修养还是高级教育认知，他都无法接受自己的婚姻观是传统那种男主外女主内模式——甚至不能接受大大方方地把欲望和想法提出来，他只想要一个完全以他为中心的妻子，因为在他看来，一旦说出来等同于对他的人格和思想认知的亵渎。”

　　“更可笑，他明明眼光极好审美优秀，还不能接受自己以貌取人，搞得自己多高尚似的。”Maggie痛心疾首地拧眉表达。

　　章敏面色一红，内心的骄傲却让她咬牙保持缄默。

　　江美倩就是这样，永远以自我为中心，不考虑别人感受也看不到别人的难堪。这样的女人，自己眼里的魅力永远比别人眼里多得多。

　　“你说了那么多，不是间接称赞梁见铖眼光高，不拘泥表面吗？”章敏冷硬回话江美倩。

　　“Nonono……”Maggie摊手，直白地瞧着她，“当梁见铖选上你，我开始猜到，Byron本质还是非常想要一个传统的婚姻模式。你难道不知道么？他明明有更好的选择，又为什么选了你。”

　　就算极其难堪——

　　章敏还是问出来：“为什么？”

　　“因为梁见铖想效仿他那位厉害的母亲，也想找一个女版杨先生过日子呢！”

　　章敏失语，因为江美倩分析过于精准。

　　“所以，你要当那个女版杨先生吗？”最后，江美倩还颇有意味挑眉问她。

　　章敏：“……”

　　不得不说，顾双洋现在的婚姻模式，是最适合强者的结构性婚姻。梁见铖是顾双洋和梁教授儿子，他见过父母第一次婚姻失败，也看到第二次的婚姻完全成就顾双洋。

　　梁见铖那么聪明理性的人，他不会因此心动吗？

　　他无疑是非常想要一个能全方位辅佐他、配合他，且能被他完全掌控的女人。

　　而她前面表现出来的样子，恰好准确迎合了他的最佳选择。

　　“章敏……我记得初中那会，你为了一道数学题可以跟老师争辩一节课，你真甘心当个女版杨先生呀？我明明比你更喜欢梁见铖身上那股子自私自利又温暖迷人的精英味，你猜我为什么不扑上去？”

　　“难道不是因为他不要你么？”她也学着江美倩，有话直怼。

　　“对……这是原因之一吧，不过我自从想明白梁见铖到底是什么货色，我就不想嫁给他了。像他这种男人，睡到再把他甩了，才最带感的。”

　　“那你睡到他了吗？”她问Maggie，原来有直截了当问话，爽的永远是自己。

　　江美倩目光轻轻一收，漂亮娇艳的脸蛋露出了一抹难堪。

　　随即，坦率地摇头，Maggie十分开放地说：“我从不分析已经到手的男人。”

　　那天下午茶，江美倩其实不是来打击她，而是来解释误会，解释她和梁见铖没有本质越轨行为。

　　但江美倩的话，的确对章敏产生了不小的冲击。

　　也让她更深刻冷静思考。

　　她想不想当一个女版杨先生？

　　不，她不想，她还想要一个属于她的“杨先生”。她就算姓章，背负家族希望，她也有权利决定自己的人生。

　　……

　　楼道正对面，一扇传统老旧窗户外面是听泉湖畔层层叠叠的灌木丛。

　　这里是郊外，抬头可以看到寥寥几颗星悬在夜空。

　　迷茫、黯淡、闪烁不定，像是人性幽微。难以言喻又真实存在。

　　“梁见铖，其实我们都清楚，知道真正想悔婚的人是你。”

　　终于，章敏把所有包袱放下，聪慧又负气地直视梁见铖的眼睛。

　　梁见铖长腿站立，他没有解释，即使站姿坦然，气势自然有点曲折。

　　看着这样的梁见铖。

　　章敏还是产生了一丝报复之心，就算她心底清醒又庆幸，也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

　　梁见铖让她一场空欢喜，也令她心灰又意冷。

　　所以当她从江美倩那边知道，梁见铖是一个思想和道德包袱颇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