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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节


  四周沉浸在一片孤寂和清寡里,他眼皮的重量在慢慢往下沉。

  就在他感觉自己要坠入黑暗的刹那,他向前的视线里,走远的小姑娘突然回了头。

  航站楼闭合不久的玻璃感应门,向两边重新敞开。

  那个身段窈窕的身影去而复返,跑出明亮的大厅,笔直地奔向他。

  纪淮周怔住。

  错觉回到曾几何时的画面,小女孩儿推开院门,小小的身子随着夕阳的光涌进来,奔向他。

  笑盈盈说,回来陪他。

  她一头栽进他怀里的瞬间,纪淮周下意识张开胳膊,在腹部牵出的剧烈疼痛之下,依旧稳稳接住了她。

  “哥哥,我希望我们还能再见。”

  纪淮周额鬓泛出薄薄一层汗,听见她的话,他张了张唇,又怕声线的颤抖被她察觉异样,没发出声音。

  只掌心按着她的脑袋,压在自己胸膛。

  “不能再见也没有关系。”许织夏抱着他腰,脸埋在他身前,轻声说:“我会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

  纪淮周低下头,带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私欲,嘴唇落到她发间,又轻轻蹭过。

  他知道。

  她回头的那一刻,他再也回不了头了。

第36章 月下西楼

  【最寒冷的冬天,是旧金山的夏天。

  如果你在的话,我想会暖和一点。

  ——周楚今】

  -

  那年斯坦福校园的红叶树下,透明伞面滑落着雨珠子,她和一只小橘猫一起蹲着,想过的那个问题,已有结果。

  都没有好好告别,就遥遥无期分开的人,还是会再见的。

  那正经告过别,不留遗憾分开的人呢?

  还能再见吗?

  路灯低垂,一圈泛黄的光笼罩在他们周围,如同剧场一束打在他们身上的追光灯。

  剧场里虚情假意的世界,只有他们是两个孤独的,相互依偎的真实灵魂。

  鼻息嗅到女孩子发间清淡的香气,仅存的理智都在竭力保持清醒,见不得光的心思便随之似有若无泄露而出。

  纪淮周合着眼,嘴唇轻轻蹭着她的发丝,覆在她后背的手掌,指尖缠陷进她披散的发梢。

  十七年前,她去而复返投入他怀抱,他用自己疯长出的血肉养护她盛开成一朵最清濯的花。

  十七年后她的奔赴而归,他疯长出的是兄妹之外,变质的、再也回不去的情和欲。

  是他弄脏了她。

  “……小尾巴。”他只气息虚浮地回了这么一声,再多讲一个字就要被听出发颤的声线。

  “哥哥,你知道什么是一辈子吗?”

  昏暗的光线掩护住了他泛白的面色,纪淮周垂眼去看她从自己的臂弯里仰起脸。

  她有张线条柔和的小鹅蛋脸,小时候就是。

  他耳畔隐约响起一个遥远的声音。

  ——哥哥,什么是一辈子啊?

  小女孩儿温糯又稚嫩地问他。

  鸦青色的雪夜,他们牵着手,向着古木灯笼的光亮,走在街巷间的青石小路。

  那时候他们都不知道怎样算一辈子,只知道面前是回家的路。

  “古人说,‘爱你五十余年惠’。”蒋惊春曾告诉她的话,多年以后,许织夏终于真正清楚地理解。

  她迎着他的注视,不闪躲:“一个人能陪另一个人的所有时间,就是他的一辈子。”

  对视间,她双眸澄澈。

  “哥哥,一辈子,就是五十年。”

  纪淮周看她的目光变得深刻。

  当初问他这个问题的小姑娘,如今自己有了答案。

  “周玦能陪我的所有的时间,都已经陪过我了。”许织夏双手慢慢从他腰上落下去,眼底一片清明:“所以哥哥,不能再见,也没有关系。”

  她小小的身子,从他怀里退出去。

  最后凝望了他一眼,她唇角漾起,留下一个潋滟的笑容,转身离开的刹那,夜风在他眼前,扬起她的长发和裙角。

  心很沉,睫毛也很沉。

  纪淮周视线里她的身影一眼比一眼朦胧,直到航站楼玻璃内,她人完全消失不见,他强忍着的那点意志力跟着消失不见。

  不能再见,也没有关系……

  耳旁反复盘旋着这句话,他眼皮敛下去,硬挺到现在,最后一丝的劲也透支殆尽,纪淮周身形一晃,重重仰倒下去。

  但那本胭脂粉布艺日记,始终捏在手里,没有松开。

  外套散开,露出里面的黑衬衫。

  尽管衣下临时缠裹了一层又一层的绷带,此刻腹部的衬衫面料,也被浸得透出湿痕。

  宁愿承受冲撞自己痛入骨髓,都要牢牢接住她,在任何时刻。

  “二哥——”

  背部砸到地面的同时,一直守在暗中的陈家宿一声呐喊飞奔而来。

  争分夺秒的鸣笛划破长空,陈家宿的私人医生陪同上了急救车,向医院飞驰而去。

  钻黑色古思特紧随其后。

  陈家宿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会闹出假戏真做的结果,焦急和悔恨的情绪混乱交织。

  他攥住拳头,猛地砸向窗玻璃。

  钟遒在砰的声响过后,肃穆开口:“如果家宿少爷不故意挡住保镖,就不会发生今晚的事,这是胡闹。”

  “胡闹。”陈家宿气笑了,睨向副驾驶座:“不胡闹,你们肯放过他吗?”

  “我们有要完成的任务,不能坏了规矩。”

  钟遒目视前方,神情一丝不茍:“只是见面,何苦要送出半条命。”

  窗外城市冷冰冰的夜景,在陈家宿深暗的眼瞳里一幕幕闪过。

  他想起自己身为外姓的孩子,初到纪家,任人欺辱的小时候。

  改变他一生的那天,他顶着满是淤青的脸,追在那个人身后。

  “你为什么要帮我?”

  “没有帮你,我只是不想当帮凶。”

  “他们都在看,只有你出手了。”

  “冷眼旁观就无罪了么?”

  “……我以后能跟你吗,二哥。”

  在那个人人冷漠而险恶的纪家,因为他的存在,他才走到了今天。

  陈家宿眸光邃远,声音沉下去:“因为你们都是空心的人,他不是。”

  过顷刻,他冷眼看过去。

  “我就想知道,”陈家宿语气讽刺:“从他离开,到现在这十七年,你们有没有一秒钟想过,放了他。”

  钟遒眼中掀起一秒微不可见的波澜。

  他没回答,也许是能当他们父亲的年纪,心有动容,也许是回忆起了某段讳莫的往事,良久后,他才说了一句话。

  “今晚他们见面的事,我可以向纪董保密。”

  -

  去往旧金山的客机飞上三万英尺的高空。

  许织夏坐在舷窗边,一如来时。

  后座响起桑德黏糊的声音:“你理理我吧,宝贝,我有点想你。”

  “嗯哼。”曼迪正沉迷看剧:“等会儿。”

  “等会儿会更想。”

  芙妮听得翻白眼,扒着座椅转过身去,日常嫌弃桑德:“哥们,你能不能有一天不开屏?”

  桑德笑着投降:“好,我安静。”

  “夏。”里斯探出半身,目光越过芙妮,落向许织夏:“后日Kepler’s Books有读书会,一起去吧。”

  芙妮胳膊伸到他面前,隔开他视线:“坐回去,不要影响她看书。”

  里斯无奈叫苦:“我在追女孩子。”

  “惦记人家几年都不告白,现在知道追了?”芙妮抱臂哼声:“我们夏和谈近学长情投意合,你没戏。”

  四周的声音自动屏蔽。

  许织夏望着舷窗,外面的天黑沉沉。

  周围的一切都一如既往,从旧金山飞到港区,又从港区飞回旧金山,这短短的一个月,恍然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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