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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节


  许织夏呼吸骤停,脸上倏地褪去血色,当天的航班飞回苏杭。

  小橘躺在宠物医院的手术台。

  在许织夏风尘仆仆奔到它面前,唤了声小橘后,没两秒的功夫,它就闭上了眼。

  仿佛它撑到现在,就是为了等她。

  为了看到她最后一眼。

  那一个月许织夏没有流一滴眼泪,但此刻,她眼泪刷地一下冲了出来,趴在手术台泣不成声。

  她五岁那年喂过的猫猫,完完整整在院子里陪伴了她十三年的小橘,她的家人,今天也离开了她。

  这回许织夏是真正地清楚感知到,有很多东西在被风刮走,离她远去。

  她好后悔,她不想长大了。

  那天纪淮周什么都没说,扶着她靠到自己身上,抱着她,让她尽情地哭。

  理智抛之脑后,许织夏放任自己回到小时候,埋在他怀里,止不住地放声哭,像个小孩子哭得透不过气。

  当晚,纪淮周带着她住回棠里镇。

  许织夏哭累了,被他放到床上没一会儿就睡过去。

  半夜她又忽而惊醒,怔怔望着房梁,一个念头闪过,她忙不叠就下了床,踉踉跄跄地跑出院子。

  她蹲在河边,雪白的睡裙裙摆沾染上污泥。

  茫茫夜色弥漫,河面起了水雾,天上零星飘落下细雨。

  有人捉住她的胳膊,一把拽她起来。

  “半夜出来乱跑,脑子坏掉了?”纪淮周眸中愠怒,喘息着,似乎是寻了她很久。

  海棠树低垂,四目相交间烟雨蒙蒙。

  可能是白日哭懵了,许织夏思绪愣愣的,望着他梦呓般小声说:“哥哥,我想要捡树枝……”

  他还在生气,绷着脸,却又不问原因,蹲下去给她捡。

  许织夏看着他的背影,那不守伦理的阴暗,违背世俗的卑劣心思,又在她空落落的脑子里发酵。

  耳畔似有嗡嗡的耳鸣。

  她有些麻木地,自言自语问了句:“哥哥,我是不是变成坏孩子了?”

  纪淮周的胸腔在被挤压着。

  他捡起几根树枝,起身,高大的身躯朝向她。

  “过来。”

  许织夏乖乖上前,被他用胳膊揽过去,他手上有淤泥,只用一部分干净的手背抚了抚她的头发。

  “你没有问题,小尾巴。”

  许织夏脸贴在他胸口,听着他蓬勃有力的心跳,也听见他说:“你只是太依赖哥哥了。”

  “——都是哥哥的错。”

第25章 独语斜阑

  ——爱是独立的,是相互的,爱能带给你们向上的引力。

  ——假如你们发现,对方存在的意义超过了你的自我意识……那或许不是爱,而是过度依赖。

  ——你的感觉很有可能会欺骗你。

  性教育讲座上,老师谆谆的话语在耳边重现。

  江南小镇的烟雨雾茫茫,河面倒影灯笼光影,水波依稀,像是星星静悄悄地碎了。

  许织夏在他罕有的温柔下,阖了眼,静静感受他心跳沉稳而可靠的节奏。

  只是太依赖他了吗?

  因为内心残缺而离不开,错把对他的依赖当成喜欢。

  她真的是被自己的感觉骗了吗?

  可能是痛哭的后遗,许织夏的头脑泛起细细密密被啃噬的痛,她慢慢抬起手,抱住他的腰。

  一手的污泥在他浅灰色的居家服留下指印。

  紧绷的神经松下来,强烈的疲惫感接替而上,许织夏感觉,魂里的执念被抽出去后,她只剩下了一具空壳。

  “我弄脏你了……”

  她伏在他怀里,带着不言而喻的悲凉,气若游丝唤他:“哥哥。”

  纪淮周没有回拥她。

  他沾了泥土的手,悬在她脑后的半空,不让脏污碰到她一根头发丝。

  他可以脏,但他不能弄脏她。

  他一心呵护着盛开的妹妹,就应该干干净净一身白,谁都不能让她脏。

  就是他也不能。

  “对不起……”她又声息很弱地说,闯祸的孩子般,有一丝沮丧,也有对自己的失望。

  肮脏的不是树枝的淤泥。

  是她泼洒到哥哥身上的,污秽的心思。

  纪淮周下巴安抚性地轻轻蹭过她的发顶:“不用道歉,在哥哥这里,小尾巴永远没有错。”

  “是哥哥没来得及教你。”他说。

  许织夏睫毛压着眼睑,眼球涩涩的。

  她年幼无知打碎了自己的心,又被他一片片拾起,重新拼凑回去。

  或许确实是她过分依赖他。

  可依赖已经形成了,她戒不掉。

  纪淮周似乎随时都能知晓她心绪,很有耐心地哄她说:“如果你舍不得,那哥哥不结婚,就这样陪着你,好吗?”

  他一句话,许织夏的眼泪就失控地从紧闭的眼缝溢出,把她的睫毛浸得湿透。

  瞬间,自私和自责同时发生。

  但那个晚上,她感觉到了有光照进她阴湿已久的深壑。

  她半夜跑出来捡树枝,他一边训斥她脑子坏掉了,一边又帮她挑出最完整的,回到院子洗干净她的手,才问她为什么想要树枝。

  因为小橘不喜欢逗猫棒。

  它只喜欢棠里镇垂丝海棠的树枝。

  但从此以后,都不用再捡了。

  也捡不到了。

  因为第二天,镇子里最大的这棵海棠树就被砍掉了。它生长的位置,阻断了小桥流水的视野,不利于游客出片。

  这是景区公司从商业角度考虑做出的决策。

  砍伐工程在进行时,许织夏正被纪淮周牵着走过桥头,准备回学校。

  海棠树倒下的那一刻,若隐若现的风景骤然开阔,一览无遗。棠里镇彻底像件观赏物,赤裸在游客面前。

  这里再不独属于她了。

  纪淮周陪着飞回京市,送她到舞蹈学院校门口,许织夏昨天临时赶着回去,没有行李,就一只背包。

  她伸手接过他拎着的包,两条背带拽到自己的肩上:“哥哥,我自己进去就好了。”

  纪淮周垂下脸去瞧她。

  女孩子的身高接近他喉结,看他得昂着脸,瓷白的皮肤,眉眼温顺,浅浅弯着唇。

  不及过去明媚。

  但好歹愿意笑了。

  纪淮周捏捏她小巧的鼻尖,语气不失严格:“不开心了,随时给哥哥打电话,不许自己偷偷哭鼻子。”

  “嗯。”许织夏鼻息柔软。

  “去吧。”纪淮周唇角含着一丝笑:“哥哥看你进去。”

  许织夏只身向前走,迈进校门,望着眼前这条通往寝室的路,路上空空的,遥远而孤独。

  她不由停住脚步,回首望他。

  阳光暖融融地落在她的眼皮上,他还在原地,一身黑衣,远远注视着她。

  许织夏觉得自己像一张网,往日种种都如水流走,只有哥哥还在网里。

  她在一次次想留留不住中感受绝望,但她不崩溃,她尚且不是一无所有。

  至少,还有他。

  许织夏脑子没有那么混沌了,他的存在,她开始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抬高胳膊,朝他挥了挥手。

  哥哥再见。

  -

  世间安得两全法,人活着,就是为了面对一场又一场的取舍。

  贪婪的罪恶永无止境,许织夏不知道自己是想开了,还是认命了,总之当她再回到这里,心脏不再被撕扯。

  欲望停歇了,荒唐落幕。

  保持原样便是如今她最大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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