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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节


  只能通过短暂的欢愉慰藉自己,填补自己胸膛的空缺,填满自己的恐惧。

  可是短暂的欢愉过后,又是极度的煎熬,辗转反侧。

  梁昀十分清楚,若是舜功回来,一定会轻松的摧毁他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毕竟她与他是少年时的感情。

  舜功死了自己尚都比不得他,越不过他,若是叫她知晓他还活着……

  到底她会不会如梦里那般,那般的狠心绝情,头也不回?

  梁昀缓缓勾起一丝无奈的笑容。融儿啊融儿,你似乎没什么用处。

  连你母亲的心都留不住啊……

  想的越多,梁昀双眸渐渐升起血丝。

  他心里闪过无数的疯狂的念头,熊熊燃烧的念头,每回刚一升起,便被疯狂按压下去。

  舜功,想来你是长大了。

  终于不像少时那般鲁莽了,看来这段时日你学了一番本事。

  ……

  ……

  风声在耳旁呼啸。

  骑上马,一次次毫不留情狠狠抽动马鞭,那马儿四蹄腾空,几乎踏风而行。路旁的花草树木、亭台楼阁皆化作一抹残影,片片树林急速退散。

  一日复一日,阿牛辗转多处,躲避一批又一批追逐他的人。

  每每驰骋在马背上,最快的速度疾驰,他才觉周身说不上来的畅快。仿佛先前的那些郁闷,痛苦,那些绝望都被他远远甩去了身后,再也追不上他。

  眼前景致如走马灯般迅速后退。

  他身无分文,只得屡次与人搏斗,只得每每往驿站里偷马,惹来一批又一批人的追赶,他不敢停下。最开始是漫无目的的游荡,是躲避……

  随着记忆逐渐苏醒,一切的一切,随着他一路辗转躲避,他记起来的片段越来越多。

  后来,他渐渐记起来了许多事。许多短暂的片段在他脑海中浮现。

  他记得了,他记得自己少时是家中的幼子,他有疼爱他将他视如珍宝的母亲,还有兄长,他不用承袭爵位,又因年幼,故家中长辈都格外偏宠自己。

  将他养的无忧无虑,桀骜不驯。他少时是京中人人头疼的小霸王。

  父亲早早去了,是兄长对他多加照拂,教导他读书写字,教导他明事理,教导他兵法谋略。可他那时总是不喜爱那些,总不想学那些。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

  他常常往返与京中与陈郡,这条路中他辗转数百次,这条路上的风景,每一颗树,纵使是他闭上眼睛也能记起来。

  这里的风,这里的云,还有这里的人……离的近了,他记起来的越来越多。

  他记起来了,他好像早早就有了心上人,有了未婚妻,这条路是他往她家去的路。

  一切原本都好好的,他就要娶她了。

  记得的东西越多,随着而来的痛苦便越来越多,他的头疼越来越严重,疼起来时仿佛有无数根针在里头搅动,扎着。

  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有个人在等着他。

  他要立刻去陈郡找她。

  两年了……

  他已经消失了两年……他已经浪费了两年。

  他一路颠沛流离,风尘仆仆,记起来的越来越多。

  许真是凑巧,许是老天也不想他们这对有情人错过,他在一次偶然间听到了她的消息。

  京外人家,许多人如今都还记得那场轰动一时的婚礼。

  世家公子配婚名门嫡女的婚礼。

  “说来真叫人闻之落泪,那位娘子当真是贞洁烈女,未婚夫死了依旧依着先前婚约,忠心无二,听闻那日新娘身着凤冠霞帔,头顶红盖头,金饰闪耀,好生华贵,颗里头却是穿着一身孝衣!”

  那日,京城往陈郡的迎亲队伍丝毫未减,一应依着先前定好的规模,吹着唢呐,街巷两旁观者如堵,皆被这盛大的阵仗所吸引。

  从陈郡乘船,再改马车,一路辗转停在了穆国公府门前。

  府门之前,却是白绫铺地,所有人身着丧服。这是一场别致的婚礼,没有新郎,更没有祝贺没有恭喜,新人落轿便脱去喜服,捧着牌位踏了进去。

  “是了,听说那娘子抱着牌位活活哭晕了过去……哎……”

  女人们说到此处,皆是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在一旁休息的男人忽而推开椅子,踉踉跄跄站了起来,他起身的动作太大,晃动了满桌的茶水。

第85章

  入了冬, 穆国公府日日都有宫中太医进出。

  往容寿堂中纷纷瞧病出来,一个个皆言病势已入膏肓, 回天乏术,只这些时日的功夫罢了。

  府中上下听闻此言,皆是愁云惨雾。

  床前侍疾的两位夫人并王妃闻言,皆是面面相觑。

  萧夫人韦夫人强忍泪水,亦是心中悲戚。

  萧夫人是打心眼里敬重这位婆母,韦夫人则好歹也与她做了二十多年的婆媳,往日纵有不愉,人之将死许多事也早是过眼云烟。

  “只怕没多久了,叫儿孙们都在旁边瞧着吧。叫二哥赶紧回来, 小四也接回来,那两个丫头别再拖了, 赶紧嫁了去吧。”王妃说完, 已是转过身去以帕遮面, 忍着悲痛。

  越是权贵人家, 越是身不由己。

  男人们朝政繁忙, 偏偏二老爷还去了外地。幸亏是自己这回回来的早否则依照母亲的性子, 只怕是拖动不能拖了才会给自己报信, 从琅琊来回就得两个月。

  到时候只怕什么都晚了。

  盈时这些时日时常带着融儿往老夫人院子里。

  她这日去到时, 瞧着里头帐幔轻垂,锦衾绣褥堆叠, 那位老人却是日益消瘦的身形, 瘦的只余一把骨头。

  盈时回过神, 忍着心中悲凉,连忙将自己熬夜做的抹额交给老夫人身边的陈嬷嬷,“天气冷, 听闻祖母有头风,我便缝了两条来,您瞧瞧要是用得上就好。”

  陈嬷嬷接过盈时的抹额瞧了又瞧,只见花样子精密,底布绣着寿字纹路,针脚细密紧实,一瞧就是极用心了的。她不由的感慨道:“里头还是漳绒面的,摸着就暖和,三少夫人有了心。”

  融儿还不会说话,由着乳母抱在怀里,时常乖巧的睡觉,时常醒来也只是咿咿呀呀的小声叫着。

  他尤其粘人,粘着母亲。是以盈时来容寿堂看望老夫人也只能带着他。

  融儿是梁府众人的眼中宝心头肉,无论走去哪儿女眷们一个个都对他爱不释手,抢着抱着。

  就连老夫人嘴上时常说怕重孙子染了自己的病气,不准抱他过去,可那浑浊难掩慈爱的眼神任谁瞧见了都心生不忍。

  盈时带着孩子见老夫人的功夫,王妃过来与她抹着眼泪道:“连参汤都喂不进去了。你若怕孩子过了病便远远抱着在外头看着。母亲是最疼爱这个孩子了,不比旁人,方才服药睡下前还问起融儿。”

  盈时颔首,听了也是控制不住的眼眶发酸,语调悲痛道:“我知晓的,姑母放心,我这几日会日日抱着融儿过来,只盼着祖母不嫌这孩子吵闹就好。”

  王妃听了这话心里宽慰,一般人家总是避讳着老人,老人若是病了甚至都不准孩子跑过去唯恐沾了病去,只这个侄儿媳妇明事理,是个好孩子。

  盈时带着融儿在容寿堂玩了好一会儿,便起身带他离开。

  初冬的天,处处寒风刺骨,京中已经落过两场雪。

  出了容寿堂,绕过内仪门,却见外院婢女小厮们来回走动的热闹身影。

  盈时心中正觉奇怪,便瞧见人群中的春兰一脸着急,朝自己小跑过来。

  可真见到盈时时,春兰却又一副欲言又止,咬着唇久久不知如何开口。

  二人两辈子的主仆,香姚性子跳脱又不成熟,桂娘渐渐老迈,春兰从来都是盈时最信任的左膀右臂。前世最后临终前也只有香兰不离不弃守着自己,这副感情盈时永远记着。

  她太熟悉春兰了,是以只肖一眼,盈时便知晓出事儿了,且还是大事儿。

  盈时压着心思问她:“外院怎么这般热闹?有什么事儿吗?”

  春兰压低了声儿,道:“外院捉到了一个翻墙进来的毛贼,还自称是三爷。我方才闻讯赶了过去瞧了一眼,灰扑扑的样子,可还真有点像……”

  春兰是见过梁冀的,那些年梁冀时常往陈郡跑,她对梁冀甚至比府上人对梁冀都熟悉许多。

  且那人还言之凿凿,说他就是府上三爷,说他没死不过是失忆了。

  春兰听了,心里跳的厉害,便着急赶了过来。

  不仅是她,她方才来时还瞧见前院护卫们与韦夫人跟前的婢女已经跑了过去,想来都是见了这人觉得像三爷,才去通风报信的。闹得阵仗颇大。

  盈时听了心中一惊,眼皮控制不住的抽动了两下。

  不过,她很快就没当回事。

  如今这个时节她心里宁愿信是上门骗钱来的也不信是梁冀。

  太早了,怎么可能是梁冀?

  可不止为何,盈时心里还是跳的厉害,似乎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叫她一定要过去瞧瞧。

  盈时犹豫了片刻,便将孩子給了信任的乳母抱着,吩咐春兰道:“你带着融儿赶回老夫人院里,仔细看着融儿,切记一定要将融儿留在你与阿李身边!”

  阿李是融儿的乳母,一众乳母中只她最聪慧冷静,待融儿更是贴心,盈时素来都相信她。

  春兰是个聪明的姑娘,一听便也明白了盈时的意思。她当即拉着阿李朝着盈时颔首道:“娘子放心,我带着小郎君这就过去。您要不也随着我们过去?”

  盈时这才仰起脸来,淡淡笑了笑:“不了,我去前头瞧瞧热闹。”

  ……

  廊外冬日慵懒的阳光穿过稀疏树影,冷风横扫。

  苍叶别霜,红消香断。

  寒风簌簌朝着盈时面上扑打而来。

  盈时裹着厚重的披风,并不觉得冷,她匆匆延着廊下赶过去,鞋履踩踏上斑驳的薄霜,发出细细脆响。

  她远远便瞧见了一群护卫正将一个身影围在中间。

  似是人群中起了争执。

  那人一身灰扑扑的衣裳,肩披蓑衣,手持斗笠,面上许是遭了冻,面颊青紫很有些狼狈。

  却依稀看出身量挺拔修长,宽肩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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