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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这规矩,是仁政。归家做皇帝的时候,便也依着这规矩,想来池家以后也会是如此。

  没一会儿,玉竹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归苼抬头看了她一眼,一句话未说,她就已知晓其意,轻轻地摇了摇头。

第6章 (修)

  宫中的女子,一身宠辱皆在事后这一碗药上。

  若是得了皇帝的欢心,那一碗汤药,当归、熟地、赤芍,虽苦犹甜。补气养身、滋肾健脾,终归让人有个念想。

  若是没得讨得皇帝欢心,便会如同归苼眼前这一碗,褐色的,散发着浓烈的药味。

  留不留,全在皇帝一念之间。

  归苼从玉竹手中接过来,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全喝了。池温在一边坐着,眉间紧蹙。

  她噙着一颗蜜饯,转头瞧见池温这幅模样,笑着把另一颗蜜饯塞进他嘴里。

  “不知道的,还只当喝药的人是你呢。”

  归苼语气轻松,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她这幅样子落在池温眼中,越发觉得不忍。他,一直想给她这世间最好的。

  像是知晓池温的心意一般,归苼上前轻轻地在他唇间留下烙印。药香掺杂着蜜饯的甜腻,让池温心头突地一跳。

  “睡吧。”

  归苼的里衣松松地搭在身上,隐约透出里面的痕迹。许是因为困倦,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池温忽然靠过来抱着她,不管怎么说,现在,她是他的。

  许是因为自小娇养着长大,归苼的一身皮肤光滑如丝缎一般。池温小心翼翼,仿佛她是个易碎的琉璃娃娃。

  夜越来越深,雨势又大了起来。雨滴打着窗棂,叮叮咚咚的。归苼这几日忧思过甚,觉得很是困倦。她张口想与池温说些什么,但是脑子里已经乱作一团。未几,只是朝他笑了笑便合了眼。她今日乏累,实在不想再多思。

  池温轻抚着她的头发,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她素来不爱熏香,或许是她身上的味道吧。归苼软软地趴在他的怀中,呼吸轻缓,仿佛一只娇弱的小猫。

  整个金陵城此时都在沉睡,除了过往巡夜的侍卫,以及城内的打更人。锣声阵阵,传遍大街小巷。便是大户人家的深宅内院,也影绰绰地听到一些声响。

  张家老宅,大公子张恒跪在院子中央,雨滴打在他身上,隐隐有些肉疼。他淋了许久的雨,身上的衣服早已经紧紧地裹在身上,越发让人觉得难受。他听着外面传来的锣声,原来已经二更天了。

  从院子看过去,屋内烛火依旧亮着。张恒抬眼看了一下,复又低下头去。从昨夜起,他便跪在祠堂反省。一个时辰之前,又祖父叫到这里。他已经跪一天一夜。先头在祠堂,他母亲悄悄让人放了厚蒲团进去,膝盖倒是还好。现在跪在院中,被冰凉的青石板硌着。一开始,他还能感受到从石板传来的凉意,之后便是剧痛,而现在,他的双腿已经麻木没有知觉了。

  张恒忽然苦笑起来,祖父怕是想废了他这个张家嫡长孙吧。

  张夫人一直派人过去瞧着,只是家主未吩咐让他起身,便没有人敢擅做主张。她也只得在屋中捏着帕子,愁得茶饭不思。她紧促着眉头,不一会儿,就把身边的丫鬟叫过来,耳语了几句。

  书房内,张家家主张籍与长子张岳跪坐在榻上,面前是一盘残棋。望过去,白子已经占了半壁江山。

  “可有什么想法?”

  张籍捋着胡子,看着自己对面的大儿子。虽已年届不惑,但是他总是不放心。

  张岳盯着棋盘看了一会儿,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书房内摆了几只大蜡烛,明晃耀眼。

  “张家一直留在金陵,未贪那从龙之功,怕是对的。”

  张籍点点头,到底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儿子,孺子可教。只可惜,院子里跪着的那一个也是自己亲手教养的。到底隔着一辈,被自己宠坏了。

  雨滴打着窗棂,滴滴答答。这时,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张夫人的心腹丫鬟时雨走进来,手里还托着一个盘子,上面摆着两个汝窑的瓷盅。

  “老太爷,老爷,”小丫鬟声音清脆,“夫人遣婢子送了姜汁牛乳过来,说雨大风潮,还请多注意身子。”

  张籍微微一下,大儿媳这是心疼自己儿子了。

  “知道了,放下就好了。”

  时雨也不多言,轻移莲步走过去,放下瓷盅便退下了。

  张岳也明白自家夫人的心意,忍不住说了一句慈母多败儿。

  张籍看了他一眼,捋捋胡子。

  “倒也不必这么说。做母亲的心疼儿子再正常不过了,你儿时淘气,若没有你母亲说情,怕是要多挨很多顿打。”

  张籍说罢,朝着身后的小厮一使眼色。

  “叫恒儿进来。”

  雨势越发大了起来,张恒听见大门的声音,抬眼看过去,只觉得视线模糊。

  “大公子,家主请您过去。”

  “是。”

  张恒说罢,想起身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不听使唤。一边的小厮瞧着,赶忙上前扶着他起来。

  张籍与张岳在书房坐着,张恒一进门,未等二人发话,就又重新跪了下去。他没敢抬头看祖父与父亲,想来,定是万分嫌弃。

  张家的嫡长孙,未来的家主,竟然做出想要带人私奔的事情来。若是传出去,怕是会让整个张家蒙羞。

  “真是张家的好孩子,”张籍年逾花甲,依旧声如洪钟,“世家大族延绵至今,古古怪怪的人多了去了,有个把情种也很正常。只是万没想到张家的嫡长孙,竟然也会如此。老夫真是惭愧。”

  张恒自小聪慧,三岁被祖父养在身边,精心教养。

  “孙儿知错。”

  张恒说罢,便朝着祖父磕了个头。

  “知错又如何?”

  张籍未发话,他身边的张岳冷哼了一声,手边的茶杯便飞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张恒的左肩。张恒晃了两晃,仍旧直直地跪在那里。

  “孽子!”

  自张恒出生以来,张岳与张籍父子便在他身上倾注了无数心血。

  张籍捋捋胡子,不急不躁。

  “你可知道我就是不把你拦下,九公主也不会跟你私奔的。”

  张恒抬头看着祖父,身上的雨水滴滴答答地顺着衣服流下来,满地的水痕。

  “这个给你。”

  张籍把归苼交给宫人的盒子拿出来,让小厮递到张恒眼前。他接过来,茫然地打开,里面满是他送给归苼的小玩意。

  “这是九公主让人转交给你的。”

  因着新帝尚未登基,张籍依旧用着旧时的称呼。

  张桓看着手中的盒子,忽然间手一松,盒子便掉了下去,里面的东西叮叮当当掉了一地。其中一个翡翠簪子落到地上,摔成了两半。那簪子碧绿,一看便是好物。

  “九公主的心,根本就没在你身上,”张籍说道,“你与九公主的亲事虽是末帝做主,但是九公主守孝这几年,我从未认为她会嫁与你。”

  张恒抬起头,直直地看着张籍。

  “祖父这么说,可是因为池家起兵造反?”

  张籍摇摇头。

  “王献之能停妻再娶,九公主就能退了这门亲事。末帝一厢情愿想让九公主联姻,可是那九公主是那好拿捏的人吗?更何况当年池家小子硬退了与柴家的亲事,九公主有足够的退路。”

  张籍的声音不急不缓,但是仿佛重锤一般敲打在张恒的心上。祖父说的没错,他与归苼难得见面,每次都是规规矩矩。她的冷漠与疏离,他不是不知道,只不过,他仍旧喜欢她。

  “池家小子进了紫宸宫,九公主就注定是他的人了,你也不用再惦记,挺好。”

  说到这里,张籍忽然变了神情,厉色看着张恒。

  “你之前再怎么胡闹,我只当小孩子不懂事。但是之后你若是再改任性妄为,坏了张家的前程,我不介意让你赋闲在家。张家子弟众多,我就是再培养一个,也有的是时间。”

  “孙儿明白。”

  到底是家主教养长大的孩子,犯傻不过是一时的。张恒明白自己不能拿自己的前程、张家的未来开玩笑。他与归苼,本就无缘,一切不过是他强求罢了。现在这样,也好。

  “明白就好。回去洗个澡,换身衣衫。半夜若是发热,遣人叫管事的请王太医来。”

  张恒素来文弱,在祠堂跪了这么久,又淋了雨,不生病才是奇怪。他明白,祖父现在不让王太医过来,不过是一场苦肉计。于新帝而言,这便是张家的投名状。

  池家起兵,张家并未参与。并非张家骑墙观望,只是张籍觉得都是世家出身,那从龙之功,日后怕是杀身之祸。都是延绵了数百年的世家,谁还不知道谁的小心思。

  张家,历来都是求稳。

  回到自己的院子,张恒觉得浑身瘫软,若不是靠着一股子韧劲撑着,怕是回都回不来了。

  他院子内的婢女很早就得了大夫人的信儿,早早地吩咐小厨房时刻备着热水。张恒一回来,便张罗着让人抬进来。

  厢房热气氤氲,张恒这才觉得自己略微缓过来一些。他是前朝的状元,又是张家的嫡长孙。池温就是再小气,也不会意气用事不重用他。只要他在朝中立稳了脚跟,总还是能帮着归苼的吧。他,还是喜欢她的。

第7章

  张恒在水中泡着,任由侍女催促仍不起身,直到木桶中的水慢慢变凉,才站起身来。

  “公子这般,怕是要病的。”

  他身边的绿招拿着里衣过来,嘴里还絮絮叨叨。她是张家大夫人的心腹,后来见张恒年岁渐长,便给了他。那时候张恒刚刚中了举人,少年得意,便给她改名叫绿招。

  “不病才是不好呢。”

  张恒说罢,踱步去了里间。屋内的四角俱摆了冰盆,让人觉得舒爽。

  “公子刚刚淋过雨,怕是不妥,婢子这就叫人挪出两个冰盆去。”

  绿招跟在张恒身后,也觉得屋内凉气四溢。

  张恒摆摆手。

  “很是不必。”

  绿招知道自家公子素来有主意,便也不再劝了。她过去招呼人铺床,又伺候张恒睡下、

  张家书房内,依旧灯火通明。张籍父子的棋已经下完,白棋终究胜了黑子。侍女立在一边,早就困倦了,趁着二人不备,偷着打了个哈欠,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日后归家那丫头若是有事相求,不妨帮上一帮。”

  张籍捋着胡子,笑眯眯地数着棋子。

  “胜了三子,你的棋艺,还需要多练练才行。”

  张岳坐在自家父亲对面,表情些许不自然。

  “父亲自来都是如此,说话说一半,剩下的非要让儿子去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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