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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雀铭向滕姐姐点点头,说完抱着她出了船舱,越清宁搂着他脖子只能朝着身后的滕姐姐摆了摆手。

  鼻尖传来一股焚香气,她揪着他衣领摸了摸,果然没干。

  恐怕是在附近某个庙里简单烤了烤香立刻跑了回来。

  这样急,生怕她把他落下似的……

  青珠在侧打灯,一抬眼只见家里马车已经到了跟前,连忙跑上前去。

  越清宁看着马车越来越近,忍不住问了句。

  “你怎么不回家换个衣服?”

  他没有半步停顿,嗓音贴着她缓缓而出。

  “怕小姐找我找不到。”

  哪里要找你?若说起来更希望你能不要等在这里。

  越清宁压下心中的话,看着他服服帖帖的衣袖因抱她皱起的那一抹折痕。

  “你不问我为何叫你回来等在岸上?”

  他似乎愣了一瞬,脚步顿住又很快继续。

  “小姐自有计较,雀铭一切听小姐的。”

  一切都听我的吗?若是哪日我阻了你的路,你还会听我的吗?

  枕在他肩上,越清宁又想起来雀铭离开她之后,她那些不断后悔的日子,那时的她真的很愧对于他,甚至想了很多办法只为见他一面。

  那时的她也真的很想告诉他,无论外人说他什么,在她心里雀铭依旧是雀铭。

  只可惜,她当他还是雀铭,他自己却不那样认为,谁会甘心只做下奴?谁不喜欢攀附权势?她实在没有道理指责他,于是只能一言不发随他去了。

  若是他不曾害过自己,越清宁此生也不会挡他的路,只不过人心易变,她不敢赌。

  “雀铭,你有没有看到我为你写的……”

  他慢慢停下脚步低头,小姐倚在肩上半梦半醒快要睡着了。

  为我写的?

  他不敢再想,小姐怎么可能为他写什么,即便写了什么,他又怎么敢看……

  凉凉夜风吹到面上,晃动着河边柳枝打了个旋,顺便也将微燥的热气也给带走了几分。

  ——

  马车不知走了多久,直到猛然停下才把越清宁惊醒。

  她从青珠肩上醒来,只觉得自己身上汗津津的十分不适,想来今日经过了这些惊吓,身子比脑子先扛不住,今日过后非要染上场病不可。

  下了车,她连看都没空去看一眼雀铭,脚步虚浮的被青珠扶回了院子。

  而她身后,那抹注视她的目光迟迟不肯转移。

  直到远去的微明提灯彻底消失在视线里,他才如梦初醒般隐下自己的面色回到马棚。

  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卸下马车、喂马梳毛、清洗打扫,做完这些还不能休息,还有一个地方要去。

  只是今日不一样,老爷身边的下人突然叫他过去。

  雀铭赶紧收拾了一下自己形容,拿着一盏昏暗暗的灯往前院书房去。

  夜色微凉,白日的暑气被渐渐消减下去,小路上的一片竹林也比白天更加寂寥,他顺着小路踏上石阶从一个偏僻的转角来到书房门口。

  “咚咚……”

  两声短促的敲门声响起,越尚书搁下笔叫他进来。

  来人只提着一盏灯,照亮了下半张脸,那模样无论看了多少次,每次依旧叫越尚书心中泛起酸涩涟漪。

  仿若往日故人再次出现在面前,他努力定定神,按了下眉心让自己不要去想从前的事。

  “雀铭,过来。”

  闻言,雀铭放下灯走上前。

  “老师!”

  说着两手作揖向越尚书拜下去,越尚书本就不喜他这样,忙把他扶了起来。

  “我说过不必这样!你是我恩师唯一在世的子孙,我欠恩师已经太多,你这般重礼明节我反倒受不起。”

  说着长叹一声,压下去的话里藏着的是无尽悲凉。

  雀铭自然知道老师的意思。

  从五年前遇到大小姐的那天,从老师眼瞧着他神色复杂的收留下他的那天,关于过去他们早已经不能再提起。

  这五年以来,老师明面上叫他担了府里最低等的活计,反而是救了他的性命。

  每天,老师都会在书房里等到他携灯而来,一点一点从诗经教到他策论,寒暑无阻日日不断。

  本是不应该存活在世上的人活着已经够不错了,可老师还是冒着极大风险教导他识字读书,这份恩情这辈子早已经偿还不完,他此生没有把握,只能下辈子再来还报。

第10章

  越执征抹了抹眉头,指了自己书案叫他过去坐着,雀铭坐下,只见檀木桌上摆着一封信。

  “我已经联络好了洛阳许魏明许大人,你在他手下先待上一年,之后正常参加春闱考试,没人会怀疑你的身份。”

  “许大人从前便是力挺先太子变法的一员,从前为也曾为你凌家谏言,那时候朝局混乱,我等接连被贬。幸而许大人父亲是前朝有功老臣,陛下放了他一马,送他去了个富庶之地。”

  “他现在远离朝政,从他那里来应是不会遭人怀疑。”

  雀铭应下来,又起身向越尚书一拜。

  “老师为我规划许多,雀铭感激不尽!”

  越尚书却摆摆手,踱步到窗口看着窗外一束青竹忽而无言。

  当年他与许大人同为凌老弟子,跟随老师支持先太子变法革新。

  只是当年以骆相为首的右.派频频反对,先太子又在通过变法的关键时候突然患上重病,自那时起凌家再不如前。

  陛下虽留了凌老官位,却是个空职,不过是给他这个尽忠老臣的最后一点体面。在那之后凌老一病不起,凌家唯一的儿子凌百捷也死于蜀乱,得知消息后阁老心如刀割,竟在三天后也随儿子一同去了。

  当时他越执征被贬至青州,听闻凌家之事心如刀绞,老师培养他十年,他却连老师去世都不能回去吊唁,只能怀着沉痛的心情差人给凌府送了东西。

  多年沉浮,直到陛下调他回京,他这才能在四年后第一次跪在老师坟前。

  可他回来也无济于事,老师一走剩下的都是女眷,雀铭母亲带着还年幼的孩子回了娘家,却在回家途中失踪。

  越执征找了他们整整六年,才终于在西宁探查到了一点消息,抱着仅剩的那点希望,他不远万里找了个借口去往西宁,这才终于将凌家唯一的血脉保留下来。

  想到这里,他更觉得自己做的太少太慢,长叹一声。

  “我做的这点算的上什么?当年我若是早点回来也不至于连你祖父也保不住,更不至于让你小小年纪流落在外,差点死在外面。”

  提起祖父,雀铭心中充斥酸涩,但他隐下眼中暗淡,回道。

  “那时老师正在外面因公办职,怎可为我们违抗圣旨。”

  “况且当时情形就算老师回来了恐怕也无济于事,清远侯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他们术忽人行事狠辣,斩草必要除根,若不是老师找到我,雀铭现在也已经跟随祖父、父亲去了。”

  清远侯是当今皇后娘娘的哥哥,两人都有术忽族人血统,这两个一个在外一个在内,将朝廷内外反对他们的派系一个一个铲除。

  当年先太子出事,绝对是他们在背后动的手脚!先太子一向身体强健,怎么可能突然重病,还正好发病在那个特殊的时候。

  只听一声长叹,每次提到那件事,老师总会长叹。

  叹这世道不公,叹恶人长存。

  雀铭也同他一样看向窗外,青竹是祖父喜欢的,祖父曾说为人要如松竹般,岂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到什么时候都要坚定本心。

  这点祖父不仅教给了他,也同样教给了自己的学生,越尚书作为祖父得意的弟子之一,果然也承接了他的喜好。

  那些人想尽办法除去忠臣,却不知道什么是“斯人已去,风骨犹存”。

  两人静静赏了会儿夜色中的竹林,越尚书看了半晌,回过头突然想起了什么。

  “今日清宁去游湖碰见了太子?”

  雀铭一切如实回答,但却没有说她叫他去捡帷帽的事情。

  越尚书听闻愈发愁叹,这太子这时候出现在莲湖,恐怕是为一月后的重阳节做准备,到时候他肯定会借着这个机会重提驰援术忽一事。

  术忽狡诈残忍,被周边各族围困本就是早能预料的事。

  可他们还不自觉本身的错处,反倒一而再再而三挑动矛盾,甚至同时惹恼诸国,其意图再明显不过,意在逼大盛下场帮他们灭掉诸国扩张领土。

  这么明晃晃的陷阱,圣上却非要帮他们,背后若不是皇后和她哥哥清远侯教唆,圣上怎么会如此糊涂!

  已经答应的三百万两白银还不够,这太子是一定要大盛下去趟这趟浑水。

  “太子生性残忍,阴晴不定,清宁没有说错什么话吧?”

  这些雀铭都没在场,但是清宁一向温和有礼,即便是太子故意为难恐怕也挑不出错处来。

  “大小姐有礼有节,太子说不出什么。”

  但是想起今日她在船中突然焦躁难安的样子,他也不明白那时她到底为什么不愿下船。

  难道是不想见太子?如此倒也合理,太子本就看不惯越家,自然也不会给她好脸色。

  当时他也跟下去就好了,跟在她身边至少能知道她有没有被为难,只是她最近愈发讨厌他的脸,甚至头一次命令他去捡水中帷帽,想来是不想他在众人面前出现。

  想到这,他表情难安,神色愈发暗淡下去。

  越尚书又问了两句,瞧他今日脸色惨白,似乎不太对劲便放他回去休息。

  “还有六个月,到冬日时候我想个法子送你往洛阳去,到那里也不可懈怠,我能帮你的已经没有多少,到时候全凭你自己。”

  “贪冗沉珂正待改换,形势已然刻不容缓!我今年曾请滕大人往凉州调查,他说那边情况很不好,你现在才出仕已经有些晚了,换个身份快些到我身边来,现在朝廷内急需有才有识之人动一动这瘫痪庞杂的官场。”

  他学了这么多年为的就是改一改这朝廷的毛病,让行走在阴云下的百姓有条活路可走。

  雀铭沉沉道了声是。

  越尚书想了又想,一句话在嘴中已经存了好几年,此刻临到终了不免再次勾起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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