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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节


  “帮我们敲敲树皮帽就行。”严雪将切割好的树皮按在钻孔中,几下敲进去,看看他,“不难吧?”

  确实不难,只要树皮帽放得够准,手也够稳,甚至单手就能敲进去。

  而且郭长安的右手虽然不灵便,却也不是一点不能动,只是使不上力罢了,压点轻东西还是可以的。

  严雪见他点头,就把锤子递给他,又搬了个凳子让他坐下。

  位置放得非常巧,刚好挨着家里的墙,郭长安用左手撑着墙,就能尝试着站起或坐下。

  郭大娘还有些不放心,想上去帮忙,被郭长平拉了下,“那我们就先回去了,中午过来接他。”

  “晚上再过来接吧,”严雪说,“中午这顿饭我们还是管得起的。”

  郭长安却很坚持,“中午我回家吃,本来我就是来帮忙的,还欠着你们的人情。”

  说着已经拿起一个树皮帽盖上,用右边手压了压,尝试用左手去敲。

  可惜刚开始还不熟练,配合得不好,树皮帽在锤子下一崩,飞溅出去,压着的右手也被他砸了下。

  他蹙了下眉,完全没管疼不疼,正准备伸手去捡,有只小手比他更快地捡了起来。

  严继刚将树皮帽按在了攥孔上,朝他一弯眼睛,无声地示意他可以砸了。

  小少年眼神清澈,还带着点腼腆,虽然一句话没说,却比那能说会道的更让人安心。

  郭长安看着垂下眸,小心避开对方的手敲了几下,见他敲稳了,对方立马拿起下一个。

  两人一个按,一个敲,渐渐竟还配合出点默契来,速度也越来越快,不久一排钻孔就敲好了。

  严雪将段木翻了个身,继续往里面放菌种,两人则跟在后面盖帽封口,直到一整根段木都接种完,祁放过来将段木搬进了棚子里。

  这些段木要两两平行摆放,上下两层垂直90度,呈井字形,堆到一米高,等耳芽生出,再拆开来散放。

  郎月娥过来的时候,棚子里接种好的段木已经堆了好几堆了,郭长安也愈发熟练。

  见他在严雪家帮着干活,郎月娥也有些意外,但并没表现出来,还笑容如常和他打了个招呼,“长安也在啊。”

  郭长安手上的动作一停,很快又如常继续,“月娥姐。”显然是和郎月娥认识的。

  郎月娥没有要打扰他的意思,说了句“你忙”,就径直找上了严雪,“你家小祁参加培训那事儿,镇里给打回来了。”

  “镇里给打回来了?”严雪难掩错愕,干脆放下东西,和郎月娥去另一边找祁放。

  祁放听了,也蹙起眉,“镇里是怎么说的?”

  “说是你参加工作前几个月还没满十八周岁,不应该算工龄。这样你工龄就还不满三年,不能参加培训。”

  郎月娥这显然是郎书记让她来的,“以前也有你这样生日小,毕业时年龄还不够的,也都提前参加工作了,没卡这么严。而且你这都工作好几年了,谁还抠这些啊?我爸让我问问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一般林场递上去的名单,镇林业局是不会管的,下面林场的人他们又不认识,挑刺那不是挑个人的刺,是挑林场的。

  但这回对方还真就挑了,严雪不由想起祁放从镇机修厂被下调到林场的事,看看男人。

  祁放应该是也想到了,放下手里的手摇钻,眼神有些深,“名单已经公布了吗?”

  “还没呢,”郎月娥说,“只叫咱们林场再选个人上去。我爸的意思是趁还有点时间,能找人你们就找找人。今年油锯手一下子就招了三个,下次再有名额,搞不好就得等有人退下来了。”

  今年招的多,是因为林场的拖拉机一下子从两台变成了四台,运输能力增强,采伐规模也肯定要扩大。

  一旦这些人手足够完成任务,木头伐多了也运不出去,林场自然不需要新的油锯手。

  郎书记和郎月娥显然是好心,才偷偷来告诉他们,郎月娥还提醒两人,“越快越好,这消息不一定能捂得住。”

  两人点头,将她送到了院门口,“谢谢你月娥姐,也帮我们跟郎书记说声谢谢。”

  送完人回去,严雪不禁看了眼男人。

  “回头找时间说。”祁放神色还算平静,拿起手摇钻继续打孔。

  没想到消息泄露得比郎月娥担心得还要快,当天下午忙活完,几人正在堂屋洗手准备吃饭,于勇志来了。

  他还不是空着手来的,光着个膀子,提溜着个酒瓶子,进来手往堂屋门框上一撑,“准备吃饭呢?”

  祁放一看他那光着的上半身就想蹙眉,虽然林场夏天常有男人这么干,还是不着痕迹往严雪身前挡了挡,“有事?”

  “你看你这个人就是没意思,啥叫有事儿,没事儿就不能上你家来了?”

  于勇志这回来之前显然没喝,舌头没大,说话没冲,但同样不怎么招人待见。

  何况他跟祁放也没好到这个份儿上,突然找上门,肯定没什么好事。

  果然于勇志一看祁放还是那冷淡的脸色,啧了声,“你看你,就知道摆着个死人脸,你这样不得罪人,谁得罪人?我不跟你计较,那是我大度,可不是谁都像我,这不镇里就把你的培训名额拿下来了?”

  消息可真够灵通的,要不是两家还没不对付到需要动用镇上甚至县里的关系,严雪都要怀疑这事是不是他们家干的。

  于勇志还一脸同仇敌忾,“镇林业局那帮人就是有病,啥事儿都瞎管,咱林场愿意让谁去培训,关他们屁事儿!”

  敢情是听说祁放也被撸了下来,想起了自己,觉得他这也算是有人作伴了。

  就是那脸上还明显带着点看好戏的意味,压也压不住,于勇志提提酒瓶子,“来,我陪你喝点儿。镇上那群人就是傻逼,不用搭理他们,不当油锯手咋了?不行你就学我,转保卫科。”

  严雪早就说过于场长家管不住这个儿子,果然她和祁放从关里老家一回来,就听说对方已经转到保卫科去了。

  如今他当着祁放的面提起来,显然是带着嘚瑟的意思。毕竟祁放可没有个当场长的爹,在县林业局的舅舅,能让他即使自己作死把机会都作没了,还能想去保卫科就去保卫科。

  祁放也知道,却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悦,还一口应下,“行。”

  于勇志显然有点意外,但还是拎着酒瓶子晃进来了,“早你咋不这么上道?”

  人还没走两步,就听祁放淡声又道:“人少没意思,把你二姐夫也叫过来一起。”

  于勇志立马顿住了,眉也皱了起来,“叫他干啥?”

  虽说梁其茂现在是把人接回去了,但他干那些事于勇志可是一点没忘,一看见这个姐夫就没什么好脸。

  “你要是不想叫梁哥也行,我陪你们喝两杯。”

  严雪还是从祁放身后走了出来,笑盈盈去翻家里的菜,“不过得再炒个菜。”

  又看于勇志的酒瓶子,“你这一瓶酒也不够,我得再去买两斤。”说着就要进屋拿钱。

  一听她说要陪自己喝,于勇志那脸就有点绿,再听还要再买两斤,就更绿了,绿中还透出点胃疼。

  妈的这娘们儿是拿酒当水喝吗?上回一口气连灌六七两,屁事儿都没有一点。

  他牙疼地看向祁放,“咱们老爷们儿喝酒,你还叫个娘们儿上?”

  祁放一脸正经,“我媳妇心疼我,不舍得让我喝,等你结婚就知道了。”

  于勇志还是头回见人满脸冷淡说这话的,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回过味儿来牙更疼,“算了算了,你愿意跟她喝,你自己跟她喝吧。”看到一半的好戏也不看了,赶紧往外走,严雪也就是做做样子,看人走了,又重新出来端饭。

  二老太太对这些人事都不了解,当然不会多言,但还是抓到了一个重点,“小祁啥名额被人拿下来了?”

  “去镇里培训的。”严雪说,“这个我俩下午就知道了,不是什么大事。”

  可要真不是什么大事,谁会闲着没事跑来幸灾乐祸?

  二老太太心知没严雪说得那么简单,但这些事她也不懂,她也出不了力,干脆什么都没再说,省得俩孩子听着闹心。

  到底忙活了一天,晚上吃过饭,又在大学生姐夫的指导下认了两页字,做了一页数学题,严继刚就困得不行了,眼皮直打架。

  严雪帮他把被褥放下,他自己洗漱好钻进去,没多一会儿就睡着了,倒是严雪显然还没多少睡意。

  祁放显然也没有,收好钢笔看看她,“睡不着?”

  “我是怕你睡不着。”严雪压低了声音,“前几天发大水,那药你也没继续吃,你觉得睡眠好点了没有?”

  “还行。”祁放的回答向来言简意赅。

  不过紧接着他就看了眼炕上睡熟的严继刚,又看严雪,“出去说。”

  说什么不言而喻,严雪也的确有点怕把严继刚吵醒,干脆穿了鞋,轻手轻脚和祁放去了院子里。

  关外的夏天夜晚不见蝉鸣,倒是蛐蛐儿成了最好的伴奏,一出门,迎面便是凉爽的夜风。

  严雪深吸了一口气,觉得没有手机没有网络最大的好处,大概就是有新鲜的空气和美丽的星空了。

  刚想着,手已经被人握住,祁放也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看夜空,“这上面每颗星星我都数过。”

  “失眠的时候?”

  “嗯,能让人心里平静点,你可以试试。”

  “那我还不如回去数钱,不仅能让人平静,还能让人开心。”

  严雪一句话,说得男人转头看向了她,“你之前说想要钱,是为了奶奶和继刚?”

  “也不全是。”严雪说,“我是觉得手里有钱,心里才不慌,不管遇到什么,都有更多承担风险的能力。像这次发大水,好几家房子都塌了,条件好一点的固然也难过,但不至于伤筋动骨,甚至还得到处借钱。”

  李树武家就在到处借钱,他们两口子虽然能挣,但也能花,手里根本没什么积蓄,房子一塌简直无异于天塌了。

  “那你抗风险能力确实很强。”祁放说了句。

  不管经历多少事,从没见她沮丧过,迷茫过,好像天生就是个乐天的小太阳。

  他紧了紧掌心的小手,“当初我一进澄水机修厂,就是技术岗。”

  “因为你是大学生,有相关技术和经验吗?”

  这年代的普通工人可都是从学徒工做起的,做满一年才能转正。毕竟之前都没有接触过,得从头开始学。

  果然男人“嗯”了声,“他们做那些,我大学跟着老师下车间时就做过。”

  严雪立马联想到,“你不会是挡了谁的路,或者是遭谁嫉妒了吧?”

  “差不多。”祁放并不意外她的敏锐,“当时还有另一个人想转技术岗,我后来才知道。”

  后面的不用说,严雪也能猜到个七八分,无非是时代一变,有些人胆子大了,也找到机会了,将他挤到了下面的林场。而他因为老师的事,刚好不想太过惹眼,干脆就窝在这里什么都不做。

  只是没想到这人一点事记好几年,祁放报个油锯手培训,他也不想让祁放如愿,非得把祁放撸下来。

  “那这事还想办法找人吗?”严雪琢磨着所有能用到的人脉。

  郎书记在镇林业局肯定有人,周文慧小姨夫也在镇林业局后勤,但不知道这事到底好不好办。

  正寻思,却听身边男人淡声道:“不找。”

  严雪一怔,随即又想到这个培训他本来也不是多想去,是刘大牛和胡长江都推荐了他,他才报的。

  只是他在林场待了两年多,吴行德还是找了过来,这次这本笔记也不知道能让对方消停多久。

  知道原书后来的发展,严雪并不是很放心,一时又没个头绪,眉不禁轻轻蹙了起来。

  只是刚蹙起,有根长指就按了上来,试图帮她抚平。

  男人一手拥住她,语气平静,表情也平静,一双桃花眼却绽然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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