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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节


  咦,他想三年后从翰林院出来去工部吗?好像工部并不是个好去处……人往高出走,哪个翰林院修撰会去工部。

  与李廉聊完,沈持回到席位上开始用餐,这可是鸿胪寺请御厨备的好酒好菜,不能浪费,要吃。

第90章

  他吃了五分饱, 酒已过三巡,各新科进士们还在向朝廷大员们敬酒,尤以敬吏部尚书穆一勉的最多, 那边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不断。其他人身边也不冷清, 唯独贺敬之,新科进士们都绕着他走, 似乎他也不在意有没有人来给他敬酒,一官孤零零坐在那里, 慢条斯理地吃着菜。

  沈持在心里对他又是一声声唏嘘。

  再看新科进士们作为刚踏入官场的新手, 在面对一众宦海老臣时畏手畏脚, 难免失了些分寸。

  比如在皇帝才浅浅敲打过的“朋”与“不朋”的问题上,有新科进士拿捏了, 听说某位大官跟自己是同乡, 不敢明目张胆去攀,却在敬酒时一开口由京城官话换成了方言, 跟联络暗号似乎的, 大官皱眉:什么……刚才风太大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吧。

  十分的尴尬。

  沈持继续吃了两口菜, 这时候汪季行端着酒杯走过来说道:“沈状元,你我是不是该去向李大人敬个酒?”

  他说的是李叔怀,当年秦州府乡试的主考官。当年一道赴过鹿鸣宴,今又相逢在琼林宴上。他们虽不敢明着叫一声“恩师”, 却在心里早已不知唤过多少回了。

  沈持:“走吧。”

  这个应该的, 无关乎朋不朋的。

  他们二人走过敬酒, 李叔怀微微点头:“状元郎不必多礼,这一次殿试本官也任了读卷官,看过你的卷子, 你小小年纪能有这般眼光与才华,叫人赞叹,”话到这里,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贺俊之,语重心长地说道:“不过你少年得志更需大德,为官者常怀谦逊敬畏之心,不可得势倨傲。明日天子授你官职,你入了翰林院之后,本官望你静下心来再做三年学问,稳住心性,免得日后德不配位,欲行百里却九十啊。”

  他的一席话,听得沈持额上冷汗直冒,说道:“大人教导的极是,在下谨记在心。”

  李叔怀又叮嘱汪季行几句。

  一来二去的,很快盛席华筵散场,沈持赴完琼林宴后回到会馆。

  申掌柜端来醒酒汤叫他喝了,笑眯眯地说道:“明日去吏部领了官服、官印,去翰林院点了卯,便可回乡省亲了。”

  秦州府不知设了多大排场的宴席正翘首以待这位新科状元郎荣归故里呢。

  沈持:“嗯。”

  是该回家了。

  申掌柜又想起一件事来:“白日獬豸书肆的潘掌柜给状元公送了二百两贺银来,”他从袖子里拿出两张百两面额的银票放在沈持面前:“说是《雅虫》一书卖得极好,这也是给状元公的润笔费。”

  沈持盯着那两张银票,与其说是润笔费,不如看作是潘掌柜找个理由巴结他罢了——《雅虫》卖得再好,能在短短数月之内赚几百两银子?

  没有的,肯定没有这样的好事。

  如今的他,名利接踵而来,这才只是预热。

  他倏然想起今日在琼林宴上李叔怀的谆谆告诫,不由得深以为然,年少得志,如何稳住心性不迷失,极不容易。

  夜里入睡前,他反复复盘自己中了状元后的举止言行,尤其是今日在琼林宴上的,还好,没有发一句倨傲之言。

  当官三事在,曰清,曰谨,曰勤。①

  沈持又趿着木屐下床,提笔写下了这句话,用以警醒自己时时戒之慎之。

  次日,他让申掌柜将獬豸书肆送来的二百两银子还了回去,并令与潘掌柜约定,如果他的《雅虫》日后卖够先前付给的润笔费,后头赚的钱四六分成,明着算账。

  书肆自然无不应下的,逢人便说沈状元不爱钱日后定然是个好官。

  沈持:“……”

  琼林宴的第二日,他率新科进士拜谒孔庙,行释菜礼,而后去国子监的碑林刻石碑留名。

  国子监就在孔庙旁边,里面进士留下的碑为后世著名的碑林之一,镌刻着数朝几千名进士的诗文和名字。

  每一次春闱,就会取一块石碑用来刻今科进士的名字,以留给后人观瞻,也留下士子曾经的风光和荣耀。

  “慈恩塔下题名处,十七人中最少年。②”便是乐天居士及第后石碑留名时的心情。

  沈持:他可是百余人中最少年的,自豪,嘿嘿。

  主持石碑题名的礼部官员拿出一张榜单:“沈状元,你是一甲头名,你先来题名吧。”

  沈持从他手中接过笔来,按照指引,在写着“贞丰十七年丙辰科”的下面,郑重题上“一甲第一名沈持”,属于他的一行高悬在石碑上,占的地方大,字也能写得大,这就是独自属于状元的风光。

  他的名字下面是榜眼和探花题名的地方,而其他人只能依殿试的名次密密麻麻以小字写在更下方。

  几百年后,一拨又一拨的学生来国子监参观,或许会在碑林上找到他们的名字,骄傲地的说道:“我祖上可是出过进士的,瞧,他的名字刻在上头呢。”

  带队的语文老师听见了,于是问他或她:“那老师以后多叫你写写作文。”

  登时把那孩子吓得缩回脖子不敢吭声了。

  ……

  碑林题名后,至此,春闱登科后的仪式算是走完了。

  沈持他们三鼎甲要到吏部换取新的身份文书,领取他翰林院编撰的官服、官印,而余下的新科进士们则要准备朝考,之后等待任命。

  当朝的吏部一共有四个司,文选司、验封司、稽勋司和考功司,沈持来报到后,文选司的官员笑脸相迎:“沈状元快请。”

  坐下片刻后,他们捧来了授他翰林院从六品修撰的圣旨,新的身份文书,一套官服及一枚黄铜质的龟纽官印,一一给沈持过目。

  官印加身,从此他就是朝廷从六品的官了。

  沈持收了东西画押时,吏部尚书穆一勉笑呵呵地走过来问:“沈状元不日归家省亲后就可以到翰林院任职了。”

  沈持对他长揖一礼:“穆大人,要是有机会,下官有意到工部的矿物司观政。”

  听完他的话,穆一勉的神情变了几变,欲言又止:“……工部,矿物司?”

  “你可知工部的矿物司常年游走在外?”是个非常苦的差事。

  沈持说道:“在下还不曾远游看看这天下,如今想要走远一些,抒一抒狂志。”

  穆一勉本来想替某位致仕的老友的孙女保个媒的,结果听到沈持这么一说,彻底不敢提了,这样狂放的少年人,不适合他老友的孙女。

  只能舍弃这个状元郎,让老友看看别的才俊了。

  沈持要是知道他内心在想什么必然也很满意他没有说出来。这么好的一桩亲事他做做好事让给别人吧,自己就不去高攀了。

  穆一勉声色不动地说道:“沈状元既有这个志向,本官自会为你同工部商议,而后呈报给圣上。”

  “多谢穆大人。”沈持施礼谢过他。

  辞别穆一勉,沈持去翰林院报到认认自己的桌子摆放在哪里,一进去,就翰林院学士、侍读、庶吉士等一众官员给围了上来,与他执礼互报名姓。

  当有人问到沈持去不去六部观政的时候,他说:“在下想去工部矿物司。”

  工部。

  矿物司。

  那种常年在外不回京的官职,与外放又有何区别。

  众人惊愕不已,在心里暗暗给沈持贴上“不羁”“恃才傲物”的标签,等着瞧,等他撞了南墙,蹉跎岁月,到中年官场失意,离庙堂太远且没有机会再回来的时候,一定会后悔今天的决定的。

  他们委婉地劝了几乎,沈持却丝毫不为所动。

  两日后,圣旨下达,命他以翰林院修撰的身份到工部矿物司观政一年。

  来送圣旨的太监丁吉用尖细的嗓音问: “沈修撰真的要去工部啊?”

  “嗯,想走遍国之锦绣河川,”沈持笑道:“趁着年少。”

  丁吉只能无奈地笑笑:“可不是,以后岁数上来就走不动啦。”

  第二日,沈持便到工部的矿物司去点卯。工部尚书李廉早早在门口迎他,见了人亲自领他进去:“沈修撰可知工部从未来过翰林观政。”

  当朝能点翰林的都是春闱三鼎甲,他们登第后授官进了翰林院,极少会到其他衙门去观政,沈持是头一个,选的竟还是冷衙门——工部!

  “以后要仰仗李大人关照了。”沈持说道。

  “那是自然,”李廉微微拧了下眉头:“只是,沈大人来的矿物司如今在西南黔州府有一桩难事,涉及我朝的朱砂矿藏……”

  沈持听了肃然道:“下官愿与工部一道攻克此矿藏之问题。”

  他心道:我便是冲朱砂矿藏来的。

  “工部很快便要派人到黔州府去,”李廉说道:“算着时间,差不多在沈大人归乡省亲之后,还真是巧了,到时候恐要沈大人与工部人员一道前往。”

  沈持拱手道:“下官悉听吩咐。”

  对于他以翰林院修撰的身份选择去工部矿物司观政,有人唏嘘,有人冷嘲,有人议论纷纷……那又怎样,不妨碍沈持在一个杏花微雨的春日里骑马离开京城,回秦州府省亲祭祖。

  好友林瑄一行人来送行,走出十里长亭,每人折一支柳条赠他:“归玉兄,路上保重啊。”李颐最是实在,从京城著名的药店买来几十个香囊让他带上:“这些都是防瘴气的,你省亲后去黔州府的路上佩带在身上,一个不行就带两个。”

  沈持动容地谢过他,上马扬鞭:“诸位,后会有期。”

第91章

  新科状元回乡省亲, 一路由礼部官员带着“状元及第”的匾额、黄榜随行,每行至驿站——供官员途中食宿或是换马等的地方,当地官吏得知都要去朝贺, 因奉有天子钦点状元的圣旨,不管什么官员一律要跪迎, 之后换一匹马去往下一驿站。

  朝廷的驿站以京城为中心向四面辐射开来,三五十里一驿站, 越靠近京城,驿站之间的距离越短, 门前栽的花木越多, 马儿养的越肥壮, 跑起来越快。

  四月二十九日,这天晴, 微风, 回乡省亲的新科状元郎沈持一行人行至出了京城后的第一省,通州府城, 彼时, 暮春的天阳挂在高高的天上, 当地的官员、士子和百姓早已等候在他要下榻的三岔驿门前,争相一睹少年状元郎的风采。

  通州府知府周六河带着府衙一众官吏前来迎接,他生得面白少须,长相在中年男子中算是俊美的, 一身绯色官袍, 家世不俗, 却于矜贵之中透出一股贪婪的气息来,叫人看了霎时生出骂一句“呸,狗官”的冲动来。

  赵蟾桂在远远看见通州府知府的车驾过来时就低声跟沈持说道:“大人, 那个与蟊贼勾结抢过往举子的臭知府来了。”

  沈持“哦”了声,款款下马。

  “恭贺沈大人大魁天下,”周六河上前恭敬地对着黄榜跪拜:“衣锦还乡。”

  “周大人,多谢,”沈持慢慢还礼,他口中开始掉书袋子:“一进通州府便觉‘皇恩浩荡江河阔,圣德照回日月高①’啊……”他一字一字拖着长音,用废话文学大谈特谈忠君、为臣之道,没完没了。

  叫周六河跪在黄榜前的时间真不短。

  他身后跟着的赵蟾桂一撇嘴,想笑不敢笑,心道:我家大人去年进京赶考时,在你的治下险些遭了贼,没想到吧你也有今日。

  跪在地上的周六河:哎呀,新科状元郎怎么这么啰嗦,这不就一大书呆子吗。皇帝昏头了吧,点这么个迂腐之人来当状元。

  不是,年初他赴京赶考的时候没从通州府过吗?那帮蟊贼是怎么办事的,怎么就没给他秃噜精光让他进不了京考不了春闱呢。

  真是一群废物啊。

  沈持吊书袋子吊得口干舌燥,他假惺惺地说道:“周大人,下官还有三两句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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