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节

　　那个人曾经说过几个未来人居行星的坐标, 有一颗正好在这个范围内。只要他能到达那颗星球, 就能彻底远离虫族活下来。

　　空中的机甲群一片散乱，宗陵的机甲混在其中并不显眼, 可想要逃出去也不容易。就在他努力寻找出路的时候, 星盟的星舰却突然打开了一个出口，一台机甲从里面飞了出来。

　　那是一台二代机甲，铁灰色的外表上伤痕累累，表面喷绘着第四军团的纹章。他手里提着一个人, 就那样毫无防护地悬在半空中, 俯瞰着下方如同乱蜂群的机甲群。

　　“陆危呢？让陆危出来见我！”

　　那人在空中大喊着, 丝毫不顾现场混乱的环境。可没人觉得他这表现像个二傻子。因为这个人是能让星盟军团和反叛军都闻风丧胆的第四军团长利川，他手里提着的不知是死是活的人，还是他的亲生独子利军。

　　“陆危是谁？”燕行归问封宙航。

　　“反叛军军长。”

　　“那他喊陆危干什么？怪陆危带坏了他儿子？”

　　封宙航没回答她的话, 只是和燕行归一起盯着半空中的利川。

　　不止是他们两个, 星盟的所有人, 甚至反叛军的所有人都在盯着这个好像以一己之力让战场局势停止的人。

　　他在空中喊了三遍，依然没人回答他。利川似乎也并不期待陆危会出现，他喊完三遍便不再喊，冷笑了一声，然后把手中的人平举了起来。

　　那是个白皙俊秀的青年人，只是现在，那张曾经俊秀的脸已经被打得青青紫紫的，鲜血糊满了眼睛和嘴巴。

　　被半空的罡风吹拂的时候，那一团像是死肉一样的躯体忽然蠕动了一下。

　　“爸……爸爸！求你……饶了我吧，我不敢了！”

　　他像是被强行拽到了阳光下的夜行生物一样，身体因为恐惧而努力蜷缩着。他发出无限卑微的恳求，就像之前很多次他在面对父亲时一样。

　　可是这一次，他的父亲却没有像以前很多次那样，在惩罚之后就原谅他。

　　“我饶了你？”利川幽幽说道，“你做那些事情的时候，就没想过我会不会饶了你吗？”

　　“会的……爸，我是你唯一的孩子啊！你那么爱我妈，我要是死了，我妈会多难过啊！”

　　“是，你是我和爱人唯一的孩子。是我没用，我把你教成了这个德行，她要是看到了确实会难过的。”

　　他惨笑了一下，忽然语气陡然转冷：“可我要是饶过你，她一定会更加难过。因为不仅是她的儿子，就连她的爱人也变成了她最厌恶的样子。”

　　利川从他的语气中感觉到了什么，忽然开始拼命挣扎起来。

　　“你不能这样做！我……我没有杀过人，我什么都没做过，你为什么不能放过我？”

　　“我放过你？之前我放过你是以为你还没做过历史上的那些事，我没想到你堕落得这么早……你确实没有亲手杀人，可那些因为你透露的消息而无辜牺牲的士兵，被抓走的普通民众和幸存者，他们不是因为你死的？要是我早知道你会变成这样，我真该在你出生的时候就掐死你。”

　　利川的话像是深深刺激到了他，利军猛地抬起头来，一双已经被肿胀挤成了一条缝的眼睛里忽然爆出了无穷的恨意，他尖声叫起来：“你想掐死我？你确实就不该生下我！我长成现在的样子你以为怪谁？！

　　“你多厉害啊，你是第四军团长，你做的事情就是最了不起的，所以你的后代也该做得跟你一样。可是……凭什么？我天生就是没你那么优秀，我就不配活着了吗？！”

　　利川微微蹙眉：“我从来没有要求过你做得和我一样。”

　　“你有！你对我多严格自己都不知道吗？我只是个普通人，你却总是要求我和燕行归他们那种天才做得一样……你只要求我做到最好，可我做不到又有什么办法？！从小到大，你只记得你的第四军团，你关心过我吗？我的生日，我成年的那一天，我有没有朋友……你从来没有在意过。我是有父亲的人，可我过得就和燕行归那种孤儿没什么区别！！！

　　“哦，我说错了，我过得还不如燕行归，至少她没有一个到处得罪人的第四军团长的爸爸，她的周围还围绕着很多朋友，可因为你，整个基地里的人都不敢靠近我！”

　　“当时我们不敢靠近他吗？”燕行归有点想不起来了，便跟着路德维希一起回忆着童年的事。

　　“没有吧？不是他天天鼻子翘到天上看不起我们这些孤儿吗？”路德维希倒是还有印象，他心眼小，每一个欺负过他的人都记到了小本本上，利军在他这里的印象，还是每天自傲于“我爸是军团长”带头欺负他这个杂种的混蛋。

　　路德维希和燕行归记得利军当年的德行，利川却因为忙于工作对此并无很深印象。听着利军的指责，他的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起来，似乎是一瞬间又回到了爱人离世的那段日子。

　　“好……看来把你养成这个样子，是我的错了。子不教，父之过，今天我就来纠正这个错误！”

　　利军挣扎咒骂得更加厉害，可利川却丝毫不为所动，他将机甲停在了星舰平台上，从驾驶舱跳出来，一手提着利军的身体，最后朝下面喊了一声：“陆危，你以为选了这样一个人当你们的棋子就能稳操胜券？哈，你未免也太小瞧我们的决心了！”

　　说完，他握刀的手决然挥下，一刀刺穿了利军的心脏。

　　对面人骤然睁大的眼睛里倒映出了他的脸，他看到里面的人满面风霜，就连皱纹都透着不近人情和刻薄，恍惚间意识到，自己好像已经真的是老了。

　　当初那个面对爱人还会含羞带怯的青年，似乎是早就死在了多年的生死倾轧中。

　　“他真的把利军杀了？那利川是不是不可能是叛徒了？”燕行归问道。

　　“不一定，叛徒眼中，亲生孩子也许也算不得什么。”封宙航轻轻摇头，仍然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的所有人。

　　他们清剿反叛军的时候没人有动静，搬运虫晶的时候没人有动静，利川杀子的时候也没有人有动静，似乎那个叛徒真的不在这里一样。

　　可封宙航清楚不是这样的，那个人到现在还藏着，一定是他们还没触碰到他真正在意的东西。

　　“利军团长，虽说子不教父之过，可您也不要太难过了。”秦旭白出声安慰道，“人的性格是天生的，若是真的天性纯良的孩子，长到这么大也会理解您对他严格要求的意义的。况且，据我所知，利军从小到大的表现中，似乎并不是太尽如人意……”

　　利川的眼中忽然流出了滚烫的泪来，他看着业已断绝生息的利军，轻声说道：“教子无方，这次的泄密事故我付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封军团长，请您向基地报告一下，这次回去之后，我就会提出卸任申请，到时候我会自请军法处置。”

　　这是利川能够做出的事情。

　　虽然星盟的律法中，罪不及亲属，可利川的亲生儿子做出这种事，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威信也会大打折扣，加上受到的心理创伤，这会儿选择卸任说不定还能保留下百年身后名。

　　在星盟军队的武力威慑下，在场的反叛军快速被击溃。只是在清点俘虏的时候，却发现他们的作战部长宗陵和几个亲信不知所踪。

　　“跑了。”秦旭白冷笑道，“我和这人打过交道，他素来是个很能看清形势贪生怕死的。还少了几台四代机甲，多半是已经开着机甲上太空了。”

　　“他跑不了。我早就派人在附近架设了对空地面战车，他们只要一出现就会被击落。现在还没消息，一定是还躲在这个基地里。”封宙航挥了下手，脸上也露出了残酷的笑容，“上天入地我们也要把他找出来——他能躲藏的地方，一定是这基地里还藏着秘密的地方。”

　　这次行动是以封宙航为主的，他让秦旭白和利川分别带队，分成了五十多个战队分别对基地各处进行搜索。等到所有人都散开之后，他再次单独联系了燕行归。

　　“我让他们都分散开了，现在我们可以寻找那个叛徒了。”

　　“怎么找？”

　　“你不是在基地里布设了很多星源弹吗？其中应该有不少具有监视功能的吧？”

　　“……你怎么知道？其实你才是叛徒吧？！”燕行归再次对封宙航产生了怀疑。

　　“因为我了解你的习惯啊。”封宙航脸上终于再次挂上了笑，“你把它们全部打开吧，放心，这个消息我没有透露出去，而只要那个叛徒有想要在基地里得到的东西，就一定会露出马脚来。我们只要静静等待着便好。”

第247章

　　燕行归手里有反叛军基地平面图, 可这也是他们偷偷摸摸在基地里游荡的时候仓促绘制的，只有大概的区域划分，想要从这里面搜到特定的几个人，还需要战队士兵们人肉搜索。

　　梁殊和十几个战友一起, 跟在秦旭白的后面, 在一片低矮的建筑群中仔细搜索着。

　　这里曾经是一处机甲仓库, 只是因为刚才的混乱，所有的机甲空间钮都被带了出去，现在只有一排排空架子和一些损坏的机甲配件。因为确定周围没有了敌人，梁殊他们的心态也很是放松, 一边工作一边闲聊着。

　　“老梁，你说这帮反叛军是怎么想的, 反正都是要打仗的, 打同胞要比打虫族更痛快吗？”梁殊的战友跟她讨论着。

　　“虫族是要打的，可同胞也是要打的。你觉得咱们基地的生活不错, 可人家不这样觉得啊。反叛军的校级军官, 能过上和咱们基地普通士兵差不多的日子，以此为分界线，越是军衔往上，待遇就越是翻倍地提升。可相应地, 这样的高待遇需要无数如同蚁群一样的普通生产者供给。要不然你以为他们抢掠这么多幸存者是干什么的？他们这社会制度有点像……哦, 有点像虫族战争前那些幻想星际时代的小说里提到的‘星际帝制’。嗤, 真是可笑，人类怎么可能会越发展越倒退呢？”

　　说着，她还朝另外一边的秦旭白喊了一嗓子：“秦军团长, 我听说他们那边的军团长, 过的日子那可是比虫族战争前的贵族还要奢华的, 同是军团长，你羡慕不？”

　　秦旭白的军衔比他们高得多，可秦旭白算是基地里有名的老好人，只要不是太过分的玩笑，他都不会摆出军团长的架子。

　　果然，秦旭白听到梁殊的玩笑话，也只是温和地笑了笑：“有什么羡慕的？你也见到未来的人了，只要我们努力，我们所有人都能过上他们的这种日子，又为什么要靠剥削同胞来实现？你们也别在这里偷懒，要是功劳被第一军团的人抢了，你回去又要在瓦尔克面前丢面子。”

　　梁殊表情有点悻悻的，正好这边也搜索完了，她便朝着更深处走去。

　　这里灯光昏暗，架子上摆着的是早就不知淘汰了多久的配件。应该是很久都没人来过这里了，到处都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她没看到人，正打算离开的时候，却忽然瞥见角落里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那是个被放在架子最下层的零件，它被孤零零地丢在架子角落里，乍一看上去和其他的零件没什么不同。梁殊伸手摸了摸，惊奇地发现它居然是能够转动的。

　　一阵咯吱作响声，随着梁殊拧动零件的动作，在架子的下方似乎打开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她找到了一个暗室！

　　梁殊也是基地里身手数一数二的强大战士，她还穿着研究部门的单兵作战装备，自恃武力强横，这会儿也丝毫不惧。她趴在地上，打开灯光朝那个洞口边缘照进去，想要看清里面是什么东西。

　　灯光稍微晃了一下，就照亮了一双黑漆漆的眼洞。

　　这个并不算深的洞里藏着一具已经腐烂的尸体。

　　梁殊的身形猛地一震。她是见惯了死人的，乍然看到尸首也并不害怕，让她惊讶的是这尸体套着的衣服，那赫然是反叛军高层才会穿着的军装！

　　灯光继续朝下，当照亮到尸体胸前时，她的眼睛骤然睁大。似乎是不敢置信一样，愣愣地盯着那人胸前的东西。

　　“梁殊，你在这里干什么？”

　　她身后传来了秦旭白温和的声音，梁殊顾不上回头，而是继续维持着趴在地上的动作，激动地喊道：“军团长，你快过来看，这里藏着一具尸体！”

　　“这里是反叛军的地盘，有尸体不是很正常的吗？”

　　“不！这不是普通的尸体，你看他肋骨里面露出来的这东西，这是陆危的个人印章！这人的身份可能和陆危有关！”

　　刚才利川喊了陆危半天他都没出来，梁殊和其他人都以为是陆危不想为了这种无聊的事出头，可现在看起来，可能不是陆危不想出来，而是早就死在这里了！

　　那这些年统领反叛军的人是谁？指挥着他们做出这些事的人又是谁？

　　梁殊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大秘密，整个人都陷入了兴奋中，也就没留意到身后过久的沉默。

　　“啊，我说怎么找不到他的私印，原来是被他吞进了肚子里，尸体腐烂后才露出来。”秦旭白像是自言自语一样轻声说道。

　　梁殊终于听出了有些古怪的意味。

　　她茫然地转过头去，秦旭白正静静站在她身后，男人长身玉立，温润如玉的面孔上仍然带着和往常一样的和煦微笑，可也许是因为他背对着光的原因，此刻梁殊却觉得这笑容有些怪异。

　　“秦军团长，你……”

　　她的话没有说完。

　　因为秦旭白手中突然出现的一把匕首猛然洞穿了她的咽喉。

　　“嗬……嗬……”

　　梁殊瞪大了眼睛，可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只能看着自己最信任的人微笑着把一管液体用注射器推进她的身体中，说出让她如坠梦中的话。

　　“别这样看着我，你的表情要更自然一点，才不会让他们看出你是在不设防的状态下被同伴杀死的。”

　　“你刚才不是问我羡慕反叛军高层的待遇吗？我当然不羡慕，因为那些待遇和制度，本来就是我一手建立的啊。”

　　是他建立的？

　　可反叛军的军长是陆危……等等，他刚才说找不到陆危的私印，难道说陆危是被他杀死的，而这些年来一直顶替陆危的人，是他？

　　药剂开始生效，梁殊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开始扭曲成一个更加自然的因为搏斗而死的样子，她无力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看着秦旭白站起来，朝她露出了最后一个亲切的微笑。然后便要离开这地方。

　　就在梁殊的意识逐渐涣散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巨响！

　　头上的屋顶轰然破开，一台青灰色的机甲宛如救世英雄一般从天而降。驾驶舱打开来，一道人影从里面跳了出来，她直奔梁殊，简单检查了一下她的伤口，稍微松了一口气。

　　“还活着……路德，给我把新星历那个医疗仪丢下来！”燕行归朝机甲上喊着。

　　一台医疗仪从上面扔下来，路德维希好像刚想起什么一样，又喊道：“我忘了，那个东西里面能源好像耗尽了，没有能源能用吗？”

　　燕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