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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节


  六元及第啊, 多少文人梦寐以求的荣耀, 竟生生被一武勋之后给夺去了,若非他是邵老先生的关门弟子,恐怕士林中早就炸开了锅。

  永安侯府这几日风光无限,亲友故旧无不登门贺喜。

  赵秉安虽尚未经吏部造册,但身上已经挂着六品翰林编攥的衔,现如今出门迎客都要以官身作对了。

  说到这个,蒋氏这几天还有些小别扭呢。幼子得圣上看重, 赐下翰林户部双职, 原本荫蒙家眷, 也该给她讨份凤冠霞帔回来,可惜,蒋氏的诰命早就跟着三爷定下了,所以最后这敕封就落到了邵媛馨头上, 六品安人, 虽不是高多的位份,但好歹是儿子挣回来的第一份荣耀,撇下老娘给了媳妇,终究心里不是滋味。

  好在蒋氏心眼粗,自个郁郁几个时辰便想通了,儿媳妇有身份将来出门才能给儿子孙子挣面子嘛。

  更关键的是, 她也忙得没工夫儿琢磨这些琐碎小事。赵映姝的肚子已经快到九个月了,按双胎的月份算早就该生了,可闺女就是迟迟不卸货,赵姚两家日日急得上火。

  说来也巧,正赶在赵秉安跨马游街的当日,镇远将军府发动了。谁都没成想,赵映姝怀的根本不是双胎,两男一女,这最后一个小娃娃出来的时候哭的像个小猫崽,气若游丝的。

  幸亏邵媛馨一早就把府上供着的太医院老供奉送了过去,否则,一般人哪能保住这小丫头的性命。

  姚鼎诚这根憨木头最近一直忙着收拢兵力,收到消息的时候腿都软了,等他快马加鞭赶回将军府,当即就挨了好几道眼刀。

  等到闺女闷声坠地,丁点哭声都不见的时候,姚家上下心都悬着。老太太连烧了百张佛经,只盼自家的煞气不要害到孩子身上。

  老供奉眼明心亮,早早下针迫出堵在嗓眼的羊水,把姚家几代才出的一位千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只是,这孩子在娘胎里就没养好,不仅比寻常婴儿小了一圈,而且本元底浅,日后恐也是红颜薄命。

  这实情自然不能跟姚家吐露,老供奉拿的是永安侯府的钱粮,自然知道顶头主子是哪位。

  再者,那位十爷手段百出,他嘴上若无禁忌,只怕不仅一把老骨头难归故土,就连后辈族人亦要受到牵连。

  老太医对外只道姚府千金体弱,日后娇养些便好。

  将军府确实不算豪富,但赵映姝嫁妆肥厚,养这闺女一辈子也不是什么难事,几位女眷听到这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

  亲姐发动的时候,赵秉安正在谨身殿等着传胪放榜,他只着了一身进士冠服,乌纱帽上别了一小簇绿叶黄花,整个人清新淡然的不成样子。

  榜单虽还未开,但永安侯府早就接到了赐官的圣旨,众多士子从那品级就可以肯定今科鳌首归属,打量着赵秉安的眼神很难不带上点怨怼嫉妒。

  赵秉安对这些浑然不觉,他正烦躁着呢。户部现在还是苏家的地盘,不管圣上将他调进去是什么用意,估计接下来的日子都要热闹了。

  尤其是他那片策论,将预算卡到了极致,户部里估计无人不对他恨之入骨,早知道就不放任凌何几家折腾了,现在人人都有小算盘,再想把人手拧成一股绳指定要多费不少心思。

  唱名的宫侍姗姗来迟,这厚帛巨榜抬出来可废功夫。

  谨身殿的气氛在司礼监身影显露的刹那就猛然一变,窃窃私语全都停下,诸多眼神汇集在重重禁军中间,恨不得就地扒开看个究竟。

  十年苦读,历经了百劫千难,求得不就是这一刻的光荣吗。

  殿外传来净鞭的响声,圣驾已经到了。

  群臣三跪九叩,大礼终了之后,鸿胪寺寺卿踏出一步,接过礼部从祭捧出来的制诰,诵念这一届大比的时间源头规制以及录用的人数,虽然这些都会记在新科进士的履历里,但当值此时,在这种氛围下,还是让众人油然而生一种仪式感。

  “隆宝四年四月初六辛亥恩科,策试天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鸿鹄寺官员低厚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预备进士们站在文武百官身后,一个个既急且慌。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鸿胪寺卿便悄然退场。此时,御座下方领首的一个紫袍小太监将殿试弥封的前二十名皇榜排名交到内阁学士手上,文英殿侍读大学士手捧皇榜再度向乾封帝大礼参拜,随后转身步向谨身殿东面设置的长木供桌。

  看到这一幕,江成云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状元已经没了,榜眼、探花就成了必争之位。而且殿试前二十免试入翰林,这可是高人一等的官场起步点,谁不想要。

  “隆宝四年辛亥恩科殿试一甲第一名,……赵秉安!”

  “隆宝四年辛亥恩科殿试一甲第二名,……庞笠生!”

  “隆宝四年辛亥恩科殿试一甲第三名,……沈栗!”

  轰隆,这下乐子出大了。状元早有预料,但榜眼探花都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没听说过啊。

  江成云满脸呆滞,整个人仿佛遭雷劈过一样无法言语,直到内阁学士即将念完皇榜,他才隐约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好像是二甲十六,就缀在章尾。

  今科进士偏重出身,前二十的榜单里国子监擢了九个,状元、传胪都囊括在手。江南士族尽皆撵落二甲,可谓出乎预料。

  也不对,探花沈栗籍贯还是吴兴的,但因着沈首辅特殊的政治立场,他也只能算是半个江南人。

  皇榜已定,不管得意还是失意,都已是不可更改的事实。

  三百进士,只是唱名就花费了大半个时辰,从谨身殿层层外扬,直至午门外,那里一早就涌动着众多百姓,大家都等着跨马游街的热闹呢。

  民间的说法,第一个见到状元的人会沾上灵气,通慧窍启灵根,儿孙多出读书苗儿,所以放榜这一日,宫门外堵得是水泄不通。

  若非禁军开道,礼部的行伍都未必走得出来。

  打头阵的三位皆是俊逸非凡之辈,一路上不知招惹了多少风流债。可惜,好男儿都早早成家了,没给京中闺秀留个下手的机会。

  赵秉安不敢低头,胸前那朵大红花太过伤眼,转头想跟沈栗叙叙话,可瞧着旧时伙伴不苟言笑的神色,也只能无奈长叹,收了自己的心思。

  沈赵两家走到如今这地步并非他俩所愿,只能说造化弄人。

  喜队行至烟袋街附近就不那么拥挤了,这里到底是阁老会居之所,寻常老百姓还是不敢造次的。

  巷街交替之处,常有狭窄昏暗的污水浊道,此刻听着外面锣鼓喧天,屋檐下的两个乞丐却诡异的靠在一起说悄悄话。

  一个双目渺渺的瞎子,一个两腿畸形的瘫子,虽是衣衫褴褛,隐于陋巷,但脸上的神情却怡然自得,半分不见生存的苦难。

  “你瞧见了什么?”

  “唉,怎得就不死心呢。跟你讲过几百遍了,紫微星虽是黯淡,但宫位未移,只要有贤臣良将辅佐,再撑个几代不是问题。”

  “喔,都死了那么多了,你说的贤臣良将怎么还在。巫咸,二十年前可是你说天机有变的,别又是忽悠老夫吧。”

  “哼,忽悠你怎得,还能吃了本座不成。本座连天谴都不怕,还怕你个残废!”

  “嗯,说的是,敢在苏袛铭眼皮子底下诱拐他儿子,巫咸你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的。”

  “说到苏家那个小子,那可真是个人才,不枉本座一番心血栽培他,看看这计划安排的,比当年老太爷都狠辣。”

  瘫子瞧着突然兴奋起来的瞎子,脑门一阵阵的抽,他有时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疯掉了,不然干嘛时时把这个祸端带在身旁。

  等他这回给那个小家伙相完面,一定要把他的舌头拔出来下酒,不然日日对着非被他气死不成。

  “赶紧看吧,人都快要过去了。”瘫子不愿继续听人絮叨,他将身旁之人推出巷口,让他可以好生打量路过的状元郎。

  瞎子被人这么一扯,脸立刻就拉了下来,瘪着嘴上抬眼皮,极不情愿的往东北方向探去。

  “……圆月,星河,他不是你期盼的太阳,但他的光辉会让天地黯然失色。

  等等!喔嘿,本座看到了什么,血月,居然是凶煞!

  苍狼啸北,这孩子的命格大贵大凶,非人臣之相!

  孟璋,你搁哪淘到的宝贝!

  赶紧,把他的八字给我,本座要开九蘸。

  天哪,这世上居然还有比你更邪门的人,早知道有他存在,本座就该再等个二十年,不在苏家那小子身上浪费心思了……”

  瞎子废话个不停,旁边的人却不再嫌烦,反而越听脸上笑容越盛,他就知道自己不会看错人。

第207章 占卜

  “再说一遍,你要我做什么……”

  “令妹之子不是早就定好了要带回邵家教养吗。”

  “你监视我。”

  庵堂中, 邵柏博一身墨衣映于摇曳的烛火中, 暴怒的气息喷薄而出, 衬得脸上狰狞的神色愈加骇人。

  龛盒旁的两个总角童子不受丝毫惊动, 低眉顺眼,接过香火续燃,随后默默将主子转身搬到竹椅上。

  孟璋眉目平和,眼神中揉着一丝悲悯不易察觉。

  “这让你很意外吗?别忘了,抛开‘邵’这个姓氏,你原就一无所有。”

  “是了,他们原就是你的属下, 安会任我摆布, 终究是我自视甚高了。”

  汰换的还是不够彻底, 邵家少涉隐秘,以他手上目前的根基根本无法吞下这庞大的蛛网密谍,邵柏博不确定这个人到底发觉了多少,可既然前头已经放纵到了那等地步, 为何现如今却要突然戳破, 莫非,他另有了属意的继任者,会是谁?

  “别妄自揣摩了,你啊,就是心思太重,记着一句话, 聪明反被聪明误,老夫可不想再看见你那失魂落魄的模样了。”

  “我说过,以前的事休要再提!”

  “好,不提,只要你不感情用事,老夫也懒得来敲打你。”

  “你想对永安侯府施为,我可以视而不见,但要是有谁敢对我妹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下手,我一定与他同归于尽!”

  “这是怎么说的,老夫不过是想见一面罢了,何至于此呢。柏博,你该清楚,只要老夫愿意,有很多种办法可以达成所愿,现下这般与你商量,也不过是顾忌你我之间的情分罢了。”

  “……好,待孩子出生,我会找个机会将他带出侯府。”人强我弱,邵柏博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本,好在这件事想办成至少要等个一年半载,届时未必找不到机会推脱。

  这个恶魔,邵柏博绝不会让他染指自己仅剩的血脉!

  “瞧瞧你养的蛊,简直是反天了,本座的眼神锃亮,早就跟你说他是个狼心狗肺之徒,就是不听,这下好了,赔了夫人又折兵,让这熊崽子卷走多少好东西。”

  曾今仙风道骨的国师一屁股崴在蒲团上,两眼迷瞪,幸灾乐祸的嘲讽着。

  “说来也奇怪,明明毫无瓜葛,老夫却总能从他身上看到自己与沈炳文的影子,一样的自私,一样的可怜。”

  “他有什么可怜的,天生长着反骨的人,哪怕轮回也得不到善终。邵家出了这么个后辈,才真是祖德不修。”

  “不过,本座倒是对他那个妹妹好奇的很,也不是什么奇诡的八字,结果愣是看不清她的命格。”

  “命这个东西又不是一成不变的,改日你寻个机会近前探望一下不就清楚了。”

  “别介,休想哄骗本座再度出手。胎婴这两样受天道庇护,修士若沾上它们的因果,天谴都洗不干净。本座已盲了双目,可不想再丧五感。”

  巫咸脸色苍白,抿着眼睛,缓缓将头转向龛盒的方向,那里请了一尊三清法身,是他心之安处。

  他没有告诉孟璋,昨夜他拼着筋脉尽断开了九蘸,占卜了孟家的命运,娘希匹的,孟璋个畜牲造了那么多杀孽,后辈余荫居然还那么瓷实,紫气双团生,先后两届凤主,气死板板了。

  “咳咳……”哇哇吐出两大口血,巫咸大国师再也强撑不住了,在他昏过去之前只一个念头——日后再不手贱!

  镇远将军府现如今是一片喜庆祥和的景象,二少奶奶这一胎金贵,得了姚家盼了几辈子的千金,可把阖府人给喜坏了。

  魏氏瞅着孙子孙女,眉眼就没低下去过,二房里头现如今是没什么好操心的了。老二虽然呆愣,但借着永安侯府的东风,仕途一片平坦,日后也出不了什么大乱子;儿媳妇又争气,进门才几年就生下了四子一女,为人大方宽和,虽说平日里有些小迷糊,但有自己看着,也不虞被人蒙骗。这日子真是越过越有滋味呢。

  不过,摆在眼前的还有一桩事要办,遵府中老太太的意思,去报恩寺给娇娇孙女请个佛名,驱灾避厄。

  可怜姚家二爷还没等到与闺女亲香的机会便被老娘赶出了府门,去跟大和尚们打交道。

  临出京门,又被小舅子身边心腹拦截,三言两语将八字给哄走了,沈林更是施展百般缠功,将人拐回了永安侯府。

  回文院中,赵秉安直直凝视着对面的圆方和尚,等着他口中的批命。搁在以前,他从不信鬼神之谈,不过他自己的来历原就蹊跷,所以平日对这些方面只能讳若莫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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