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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来北京觐见万历皇帝的欧洲传教士总共三人,带头的叫利玛窦,另外两人分别叫庞迪我和郭居静。这都是他们起的中文名,本名叫啥叶向高不知道。
都来自哪个国家呢?叶向高说了,利玛窦和郭居静均来自欧罗巴的意大里亚,庞迪我则来自更西一些的以西把尼亚。洪涛一听,得,译音很靠谱嘛,位置也比宋代准确多了,不再是泰西诸国之类的模糊概念。
要问叶向高怎么知道这些欧洲国家的名字和位置,他说利玛窦进献了一副舆图,曰坤舆万国全图。上面用两种文字标明了欧罗巴诸国的分布,其中就有中文。
而此时利玛窦三人正拿着礼物走马灯般的结交各级京中官员,试图面见大明皇帝获得传教许可。好像进展的不太顺利,主要是礼部提出了反对意见。
因为利玛窦上疏中标注的身份为大西洋使臣,而大明官员根本不知道大西洋是个什么国家,岂能让皇帝随便见来历不明的人。鉴于此种情况,怕是也无法和太子见面,除非能说服礼部或者皇帝下旨。
而那些圣母像、地图、自鸣钟,是通过天津税监马堂代为进献的。税监是宦官,直接走了司礼监的门路,绕开了内阁和朝臣,这才顺利到了皇帝手中。
第18章 番僧和钟表
“左庶子可有熟知欧罗巴诸国事物者向本宫推荐?”不让见欧洲传教士洪涛也没辙,只能退而求其次。
按照叶向高的说法,这些传教士多年前已经到了明朝,且在福建、江浙地区溜达了很久,懂大明礼仪和汉话,身边聚集了一群好奇心比较强、愿意了解世界的士人阶层和官员。
“与利玛窦最近者首推李之藻,此人是万历二十六年(1598年)进士,杭州人,现任工部营缮清吏司员外郎,从五品,通西番话。殿下若要当面询问,臣愿引荐!”
李之藻是谁洪涛真没印象,但见一见也没害处。不用多,聊一个时辰具体事物就能知道此人是被基督教引诱了,还是向往未知喜欢钻研。
如果是前者,以后不见就是。如果是后者,嘿嘿,多了个帮手呗。即便现在用不上,将来也能助自己一臂之力,闲了置忙了用嘛。
说起悄悄做准备,洪涛可就有精神了。从四岁拿起毛笔跟着生母王氏学写字开始,他在没事的时候写写画画了很多张纸,一张张编号用不同的书册夹好,放在床头的小箱子里。
在外人眼中这些纸张全是小孩子的顽劣之作,看不懂且毫无价值,但在洪涛眼中则值连城。它们都是用现代英语记录的后世科技产品生产资料,从参数到加工方式能想起来的全写上了,只要配上合格的工人立马就能变成工艺流程。
洪涛早在断奶之前就琢磨明白了这一生的走向,想改变命运必须先改变身边的环境、想改变环境就要改造人的思想、想改造人的思想就要提供足够的诱惑。比如物质和精神,第一步就是物质。
古人常说衣食足则知廉耻,仓禀足则知礼节。明朝人不是不喜欢进步,也不是天生懦弱。他们大部分吃不饱、穿不暖,整天在为生计奔波。非要振臂高呼消灭阶级剥削、推翻封建统治,谁有功夫听,谁又有时间琢磨?
人只有在吃饱喝足,满足了一部分物质需求、生存状态不是太紧迫之后才有心情去琢磨人生的意义和世间的道理,进而想到将来该如何。人也只有具备初步抵抗灾难的能力之后,才肯为别人稍稍损害自己的利益。
明朝的官僚、地主阶级倒是具备这些条件,且学问高深者众多,他们为啥不去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呢?同样是环境不允许。
别看他们手里有权有钱,可是稍有松懈立马就会被更大的权势吞没。政治斗争的失败往往标志着一家一族的兴亡,也就一时一刻不能停止争夺。先和皇权争再和同僚争,生命不息斗争不止,永远没头。
从本质上讲明朝的百姓和官僚地主全处于同一种环境中,那就是商鞅所发明的理论。通过各种办法让人们时刻处于疲于奔命的状态,减少思考时间,然后皇权就容易巩固了。
很显然,商鞅这套东西在当时有效,就像王安石和张居正的变革一样,能在短时间内改变现状。可一旦时间拉长弊端就越来越显著,斗争过于激烈,连皇权也被卷了进去,大家一起斗吧,没完没了。
改朝换代并阻止不了此类情况的循环往复,纵观中华文明几千年,开国之君通常可以依靠个人能力压制副作用,但越往后越压不住。一旦某位继任者能力不足立马就会崩盘,不可收拾。
也不是没人试图改变,可文化这个东西平时摸不着看不见,一旦形成体系就非常执拗,轻易不会变,且出了问题无法自愈。
那有没有办法让恶性循环停下来呢,洪涛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前几次穿越他变着花样折腾过,结果都不太满意,早就烦了,不想再尝试。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这辈子变成了窝囊太子和短命皇帝,不继续折腾就得任凭别人骑在自己脑袋上拉屎,还是稀的。能吗?当然不能!别说稀的,干的也不成!
从这一点讲,操控洪涛一遍遍穿越的那些玩意,在把控人性方面确实已经炉火纯青了。分寸拿捏得非常准,就知道洪涛忍不住,还非要留一丝活路,然后悄悄在边上看热闹。就像人类看蛐蛐打架,说不定还挂了赌注。
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不和远超人类文明的未知事物斗,要不和眼下这些明朝皇帝、大臣,包括周边的国家势力斗。
洪涛用脚指头仔细算了算,答案非常明确。别说只有明朝,再加上个清朝和民国,自己也只能选择硬着头皮上。好歹这些人和事能看得见摸得着,有动脑子想办法打败的可能性。
没办法,蛐蛐再厉害也是蛐蛐,谁听说过蛐蛐一口把人咬死了!
按照这个思路,洪涛就要开始斗蛐蛐的第一步了,先让自己这只蛐蛐汲取足够的营养,长出健壮的身体和牙齿,做好将来上场撕咬的准备。
但这个过程必须尽可能掩人耳目,一旦被皇帝、郑贵妃看出端倪,势必会遭到极大阻力,搞不好就得中途夭折。
另外身边的宦官和朝臣们也不是很好的帮手,只能采用欺骗的手段连蒙带唬,短期利用可以,依旧不能让他们发现自己的真实目的。
自鸣钟,就是洪涛无意中发现的好借口。原本是打算先从印刷或者纺织行业起步,没想到在大婚那天见到万历皇帝手里拿着个钟表,还爱不释手,得,就是它吧。
说起来钟表行业比印刷和纺织行业的起点更低,也更容易掩饰。不是说它的科技含量低,恰恰相反,钟表的科技含量在明朝中后期必须非常非常高。
高不可攀到的什么程度呢,没有欧洲传教士亲授,仅靠明朝工匠们自己开窍几乎是不可能仿制出来的。别说制造钟表,光是这种思路就一时半会儿产生不出来。
也正是因此洪涛才觉得钟表行业适合自己,明朝人越是不理解、无法想象,自己就越方便忽悠,方便到几乎没人能抬杠的程度,也就没人能戳穿了。
同时这种玩意也比较好赚钱,不用爆产能,仅凭少量产品就能获得足够丰厚的利润。这样一来原材料也容易采购,造成的影响最小。
和它比起来无论印刷还是纺织,动辄几十上百人,机器像半个房间大小,每日里噪声不断,基本没法在宫里操作。
第19章 王皇后
啥?为什么要迷惑直臣沈鲤?谁要是这么想就太幼稚了。能从翰林院闲职一步步爬上总理级别的人有一个算一个,百分百都是人精。
啥油滑、直率、奸佞,是在政客之间比较的相对量,不是用来形容他们本性的绝对值。把大学士里面最直率的人提出来,拿去和平民百姓里的奸猾之人比较,保证个个有过之无不及。
评价人和事物都需要有个前提,那就是同一个标准。不能用政客的标准去要求百姓,也不能用百姓的朴素去要求政客。
最麻烦的是印刷和纺织都属于传统行业,已经有很成熟的产业链和从业者。自己突然挟着更先进的技术和设备杀进去,三下五除二把市场横扫一遍,肯定有些人会受伤,其中不乏和朝堂大臣们有牵连的,势必引起利益纷争。
然后……不用太仔细调查自己就得提前曝光,然后成果归皇帝所有,太子身份归别人所有,能不能保住小命很难讲!
而钟表行业就不一样了,无需太大场所也用不了几个人手,前期借助二十四监的力量就能生产。产量不用太高,一个月能产出一件成品足矣。
做出来的钟表先别急着换钱,得拿去走面儿。比如说皇太后寿辰,孙子虽然穷但也有份心意。珠宝玉器、珊瑚玛瑙没有,来架做工精美还能准确报时的自鸣钟吧。
这东西既能当玩意又有实用价值,啥时候看见啥时候不得想起咱。高兴了随便赏点金银财宝,哪怕啥都不给,只要态度有所转变,到了关键时刻肯出面帮着说句好话也算不亏。
“哎呀……金子怪贵的,还是用铜银合金吧!”洪涛一个人窝在书房里不到两个时辰,桌面上就铺满了图纸。
用炭笔勾勒的钟表零件图纸,还是标注了尺寸的加工图。只要陈矩给找的工匠不是太笨,用大半天时间就能教会他们按图加工。
现在需要做的是选择材料,还得是好几种规格。献给皇帝的肯定不能和卖给大臣的一样,必须分出档次,尽可能拉开距离,避免有僭越的嫌疑。
其实钟表的金贵之处主要体现在性能,比如准时准点、整点报时、外观精美,用料是否考究还在其次。一个鎏金外表,铁制机芯的破玩意都能被当宝贝供奉在祖宗牌位前面,可见万历皇帝的审美格调也高不到哪儿去。
要问光靠明朝工匠,纯凭手工能制造出自鸣钟吗?目前的材料是否支持呢?答案是百分百肯定。不是猜测,是实践证明。
洪涛在宋朝就造过钟表,装在塔楼上,表盘比房间还大;小的基本快赶上民国时期的怀表了,能揣在兜里携带,百分百都是纯手工,且有游丝机构。
就算此时明朝的金属冶炼技术赶不上自己穿越改造过的北宋,也差不了太多。怀表确实够呛,比拳头还大的座钟真毫无难度。难就难在思路上,只要工匠们肯配合必须手拿把攥。
不光要造出来,还得比利玛窦带来的小自鸣钟更胜一筹。关键部位就在擒纵装置上,也就是让钟表发出咔哒、咔哒声音的机构。
如果没有擒纵装置,钟表就无法靠发条提供稳定的动力运转。这东西顾名思义,会按照固定间隔操纵齿轮转动,从而把发条里积蓄的能量有序的释放出来。
昨天下午洪涛在寿皇殿里已经看过了,那座大自鸣钟使用了很原始的冠状轮擒纵机构,没有游丝。自己现在也没能力把游丝造出来,却可以适当的改进擒纵机构,以容易加工、计时精度更高的杠杆式擒纵装置代替。
仅这一个改变就能把钟表行业向前推进小几百年,足够让别人慢慢研究、模仿、吃透。等他们会了,自己再弄出游丝,依旧还是遥遥领先。
“进来……”正琢磨着该如何用古代坩埚去熔炼铜银合金,门外传来了轻轻敲击声。
“殿下,该用晚膳了!”正殿大门开了条缝,闪进来个窈窕的身影,款款走到书房门外先见礼再说话,轻声细语,软糯糯的。
“哦……你叫什么来着?”洪涛抬起一只眼皮看了看,眼熟,好像是娶媳妇时送的两位选侍之一。
“奴婢刘氏……”女子小声回答着,其实说小女孩更准确,才15岁!
“去弄些水来。”好像是有个姓刘的,另一个姓啥真想不起来了。但姓名可以忘,鸡贼心眼至死也忘不掉。
洪涛借着洗手的机会假装低头,从腋下偷瞄向身后……事实证明鸡贼心眼并不是多余,趁着自己洗手的功夫,刘氏不光凑到了书桌前偷看,还悄悄拿了一张图纸藏进了袖子。
不用问,这张图纸很快就会通过宫门侍卫传递到皇后、皇太后或者郑贵妃手里。为啥不是皇帝呢?因为皇帝用不着这么费劲。王安、邹义、李实、王国泰,还有东宫里所有的宦官宫女都可以严密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并随时汇报。
入夜,启祥宫西暖阁内,红红的炭火烧得正旺,罗汉榻上斜倚一位宫装妇人。年纪四十左右,肤色微黄、相貌中等,眼角略带鱼尾纹,眉宇间隐隐有些愁绪。
这位就是万历皇帝的正宫皇后王氏,前两年由于走水,坤宁和乾清两座宫殿被部分损毁,皇帝和皇后只能一起搬到启祥宫暂住,这一住就是三年多。
但王皇后并不觉得这座明显比坤宁宫小了很多的宫殿有什么不好,甚至不太想让乾清宫修缮好。大婚二十多年了,和皇帝住在一起的次数加起来还没这三年多。
做为皇后,没一个愿意看着皇帝每天往东西六宫里跑的,但又不能干涉。心宽的假装看不见,心窄的就只能顾影自怜了。
王皇后属于心宽但命运多舛的类型,她十四岁入宫既为皇后,但并不为皇帝所喜,且二十多年来只育有一女。如果不是恪守孝道、少生是非,得到了皇太后的首肯,怕是连皇后的地位都不一定能保住。
第20章 万历皇帝
好不容易说动了皇帝立长子为储,可是怎么看怎么觉得还不保险。皇帝好像根本就不在意太子的死活,连月俸都不曾发放。要不是陈矩把风声透露给了身边的女官,怕是再过两个月太子就得去皇太后的仁寿宫里讨饭吃了。
做为皇后当然有权力过问这件事,找来相关人员一问才稍微放下点心。也不是谁故意不给太子发俸禄,而是全忘了。
现在皇帝基本不上朝,整天缩在后宫里偷懒,所有公事都要通过内阁和司礼监沟通。结果皇帝还不认真答复,十件事里有八件只说知道再没下文。户部想给东宫发俸禄却得不到批复,也不能随便发。
当自己让司礼监把户部的奏折送过来亲自拿给皇帝看时,他居然瞪着眼睛责问陈矩为什么不早点呈上来。拜托,上面有朱批知道了三个字,人家还拿上来,难道再批一遍!
但事情好像到此并没结束,晚膳后不久女官春熙就接到了东宫密报,说是太子这两天除了按时听经筵,回来就闷在屋里写写画画谁也不见,很晚才睡。
为啥东宫太子的人会向皇后身边的女官汇报情况呢?嗨,这也算惯例了吧,尤其是针对这位生性懦弱的太子,后宫各方势力都在其身边安插了眼线。
有的是为了及时掌握情况,防止被某些人找到机会对太子不利;有的则是处心积虑寻找机会对太子下手,保不齐还有站墙头看热闹,随时准备转向的。
斜眼看了看桌上的纸张,王皇后没由来的一阵烦躁。上面写的字、画的东西不光自己一点看不明白,连同身边的女官和宦官们也没人懂。据说太子画了一桌子全是类似的东西,他到底在搞什么呢?
“春熙,停了吧……”犹豫了片刻,王皇后还是决定把这件事告诉皇帝知晓。虽然说更希望立长子为储君,可那小子如果真不靠谱的话也不能包庇,免得将来搞出事情连累到自己身上。
“皇后不要催,朕的奏章还没批完。”东暖阁中,万历皇帝同样靠在软塌中,但眼睛耳朵嘴脑子都没闲着。旁边的陈矩每念完一张奏折,他就得想一想做出决议。见到皇后来了,以为又是催着睡觉的,有些不耐烦。
不上朝是懒得见朝臣们的嘴脸,可该干的活儿却没减少,每天都要批几十本奏折。这还是由司礼监筛选出来的急事和大事,如果光靠自己看数量还得多几十倍。
活儿一点没少干,骂也一点没少挨,隔三岔五就会有朝臣上疏指责皇帝不够勤勉。勤勉?刚亲政的时候自己还不够勤勉吗!每天和张居正一内一外忙得不可开交,到头来还不是让你们恨之入骨。
既然多干了不好,不干也不好,多少都要挨骂,我说了你们不想听,你们说的我也不想听,那就干脆少见面吧,眼不见心不烦。
可即便在后宫之中想不烦也是很难的,皇后贤淑恭孝是个难得的后宫之主,可并不和自己的胃口,两人总不能没事就面对面坐着大眼瞪小眼。
但整天往郑贵妃的宫里跑别人可以不搭理,皇后的面子上却不好看,为此还得忍着。合算当皇帝快和当王八差不多了,除非急眼了探头咬一口,更多时间全得缩头装死。
“陛下,这是太子所画之物,妾思索许久仍毫无头绪。”王皇后随意摆了摆手,示意陈矩不用行大礼,快步走到软塌前,把手里的画稿放到了皇帝腿上。
万历皇帝一听是太子的事儿,只能打起精神坐直身体,拿着纸仔细观看。虽然不怎么待见这位长子,毕竟已经是太子了,于公于私都不能不闻不问假装看不见。
“……万化,太子这些日子在做些什么?”可翻过来掉过去的看了好几遍也没看出纸上画的、写的都是什么玩意。
在册立太子的问题上,她只能也必须站在皇长子朱常洛一边。无它,为长远考量。郑贵妃一直很得宠,性格乖张跋扈,经常怂恿皇帝干一些出格的事儿。比如私下立约册封她的儿子朱常洵为太子,简直就是毫无规矩的瞎胡闹。
如果让这种女人母凭子贵封了西宫皇后,将来自己的下场可想而知。保不齐哪天枕边风吹好了,连皇太后的位置都有可能保不住。
相比较起来朱常洛和王恭妃就本份多了,即便将来母凭子贵成为皇太后,也不会对自己太过排挤,相安无事的可能性比较高。
至于说哪个皇子继位对朝廷和国家有好处,她是真不知道也没必要去费力探究。按照祖制后宫不得干政,按照家族利益谁对自己有利谁就该上位。于公于私都无亏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