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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去拜见皇后的时候,有件东西引起了关注。是架钟表,准确的说是个长方形的小座钟,被万历皇帝拿在手中把玩。
明朝肯定不会制造小型机械钟表,更不可能使用12小时制,所以它的来源必须也只能来自欧洲,到底是商人带回来的还是欧洲人上贡的得问问明白人。
“回千岁爷,陛下所拿之物乃西僧贡品,曰自鸣钟。此物内藏机关极是精巧,每半个时辰鸣钟一声。另有一架体量颇大,在寿皇殿单独安放。”
“西僧何在?”听到西僧这个词,洪涛大概就明白是谁或者是谁们了。
自打15世纪末,葡萄牙航海家发现了从海上通往东方的航线之后,基督教廷从来没放弃向神秘东方进行宗教渗透。经过几十上百年的探索,西方传教士不光找到了印度、东南亚各国,也登陆了明朝和日本。
如果这么算起来的话,万历皇帝手里的自鸣钟应该就是他们带来的,而王安嘴里的西僧肯定就是前来朝觐的西方传教士。
在原本的计划中,洪涛还真没想起这些虔诚的宗教狂热者,主要是太偏门了。不过现在想起来好像也不算晚,如果能把他们善加利用,说不定会成为一大助力和掩护。
“这……奴婢可去六科廊打探,只是不知千岁爷何以关注西僧?”
王安有点被问糊涂了,新婚之夜放着太子妃和两位选侍不搭理,大晚上的打听西僧去向是何用意?但答复还是给出来了,他确实不清楚上贡的西僧在什么地方,非要知道的话只能去问。
“明日去问问看,本宫要学学自鸣钟之法,为太后、皇后和母妃也做一架。”是啊,这么忙着寻找西僧有何用意呢,木讷的太子忽悠有些小激动,不光眼神里出现了光彩,连说话声音也高了些许。
“……千岁爷纯孝,是不是应该给陛下也做一架!”王安被这个回答搞得嘴角直抽抽,明知道太子有点胡言乱语,却不能说不让做,只能建议把送礼的名单稍微改改。
即便心里对当今圣上有怨气也不该如此直白的表露,看来还需要小心保护。太子的名头不光是皇家的,也是自己后半生的饭票。到了这个位置上只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第二条路可选。
“……那就多做两架,也给郑贵妃送过去吧。”果然,听到还要给父皇做自鸣钟,太子的表情重新又木讷了起来,但最终还是像以往一样选择了服软。
“极是……天色已经不早了,千岁爷早早安寝。明日一早文华殿开小经筵,大学士们要开讲了。”
太子的回答和表情让王安有点哭笑不得,先不说自鸣钟是不是这么容易做出来的,就算真做出来了岂有让下人送的道理。算了吧,还是别聊这些令人烦恼的话题了,更麻烦的事情还在明天呢。
不知道极端挑剔的内阁大学士们见到如此做派的太子之后是个啥感想,会不会教授几日就失望而去,那太子的位置就真保不住了。
与整个东宫的前途比起来,太子妃和选侍们受点冷落还真不算啥,既然太子殿下说心情不好,那就改日再同房也不迟。
“王公公,千岁爷他……”刚刚退出正殿,井亭旁边走出一人,凑过来小声询问。
“邹局丞,殿下今日有些劳累,已经安寝了,你也去休息吧。”对于这位同僚,虽然都出自内书房,时间却隔了好几年,王安并不是太了解,也就没什么可交流的,敷衍了事。
“唉……树欲静而风不止呐!”待邹义出了院子,王安才缓缓走向自己居住的耳房,边走边轻声叹气。
陪伴了皇长子七年,每日里兢兢业业,无时无刻不为其着想,今天总算有了些成果,不枉这些年的付出,可新晋太子的表现却有些令人担忧。
说是傻吧,肯定不对!太子平日里的表现虽然不怎么出彩,却也从来不招惹是非,很能忍,绝不是毫无心机之人;可要说不傻吧,面对巴结皇帝的好机会从来不知道献媚讨好,以此改善父子关系。
要说笨吧,也不对!自己每天教授的《声律启蒙》、《增广贤文》等书,太子全能顺利完成课业,进度不算快也绝不算慢。
要说聪明吧,看不出来!那笔烂字写得是真没法入眼,每个都像是皱着眉、撇着嘴,满脸不乐意,天天练习天天不见长进。
要说软弱无能吧,太子目睹自己杖毙宫女和太监时的表情看似惊恐,可脉搏平稳异常。身体更是健壮,平日里除了读书和写写画画就在宫里跑圈,一跑两刻钟起步,无冬历夏。
且无师自通了一种非常古怪的身法,说拳不是拳像搏又不是搏。虽然没与人交过手,可在布袋子里装入几十斤细沙,随随便便就能甩过头顶,连续做几十次才停歇,与蒙古人的摔跤有点类似。
可要说勇敢吧,面对来自翊坤宫的各种骚扰却始终不敢向皇后、皇太后告状,哪怕是被比较有身份的内官们慢待了依旧不理不睬,像个受潮的棉花团,毫无反弹力。
按说被冷落了近二十年,好不容易册封太子,无论从哪方面讲都是个天大的喜事。眼下又有了太子妃,就算不欣喜如狂、忘乎所以,也该有点久旱逢甘露的兴奋才对。
结果新晋太子连声好都没说,仿佛老僧入定,毫无半点年轻人的血性和冲劲儿,反倒是对一些闲事问东问西。此后到底是福是祸,真的难以估量。
第10章 经筵
文华殿,永乐年间由于三大殿失火,临时做为皇帝上朝时的休息场所,待三大殿修复之后改成了太子摄政所在。它的屋顶和慈庆宫一样改用绿色琉璃瓦,嘉靖在位时又成了皇帝经筵所在,琉璃瓦再次换成了黄色。
现在万历朝的第一位太子正式册封了,年至弱冠却未曾启蒙,不管皇帝乐意不乐意,朝臣们依照祖制抓紧时间为太子补课,于是文华殿就成了太子经筵之地。
经筵,据说始于汉朝,后为各朝效仿。它的本意是给皇帝讲课,属于在职教育,就像后世某些老总、领导们一边上班一边去长江学院或者党校进修。
只不过经筵的学生只有皇帝一个,老师倒是一大堆,且质量非常高,不是宰相就是首辅,最次也得是名望很高的学术权威。
同样的,老总领导们日理万机,不可能整天听课,经筵也不是每天都有,一般啥时候皇帝有闲工夫了啥时候就开讲。
问题是天底下就没有几个发自内心爱学习的皇帝,有闲工夫去后宫陪陪嫔妃多好,谁也不乐意听一群老头子叽叽歪歪、指桑骂槐。
结果到了明朝,这个进修班成了类似祭祖的仪式,用来向外人彰显皇帝有多勤奋刻苦学习,基本流于了形式,并有了固定时间,每月逢二举行,曰大经筵。
有大就应该有小,除了给皇帝进修的大经筵之外还有种小经筵。听名字就知道,这种活动肯定不是给皇帝准备的,但有资格在紫禁城里听课,且能和皇帝相提并论的应该只有一个人,太子!
没错,在太子大婚的同时,朝臣们轮番上奏,逼着万历皇帝答应开了小经筵。他们可能是好意,却苦了太子,这有点像父母,总之是为了你好,做为儿女,无论乐意不乐意都得接着。
新婚第二天,洪涛就不得不在天蒙蒙亮时起床,抛开新娘子、穿好九缝皮弁服、坐上步辇,按时赶到文华门外参加自己的入学典礼。
文华殿不是一座建筑,而是个建筑群。前后两个院子,正门朝南曰文华门。前院有文华、主敬两座大殿,东西有本仁、集义两座偏殿。穿过主敬殿再向北就到了文渊阁,此地乃皇家图书馆。
这么设计倒是挺方便授课的,如果教授的内容有争议,大学士们也不用和学生抬杠,到图书馆里翻翻资料,一般来讲就能找到正确答案了。
和一路上王安所讲的小经筵盛况不同,文华门外既没有朝廷勋贵也没有六部尚书,连基本的展书、侍仪、供事、赞礼官也不见踪影,只有四个小宦官和一顶小轿。
“千岁爷,是首辅沈阁老……”见到此情此景王安有些诧异,更多的还是尴尬。很显然,皇帝一点都不重视太子的教育问题,甚至不打算假惺惺的搞个排场掩饰。
可这样一来对太子内心的打击不可谓不大,唯一还能说得出口的只有那顶小轿。好在朝臣们没跟着皇帝一起落井下石,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留在外面!”但洪涛半点不悦的神色都没有,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吩咐身后的东宫官员止步,不紧不慢的迈进了大门。微微站定之后先向两边的偏殿看了看,见到门窗紧闭才继续向文华殿走去。
沈一贯,须发皆白的清瘦老者,个头不高,看样子已经步入古稀之年,脸和手背上出现了不少老人斑。但眼神还算清明,说话也比较清晰,略带南方口音。
“沈大学士,学生朱常洛……”洪涛在给老者施过礼之后,独自走到书案北边坐下,低垂眼皮不再言语。
这位内阁首辅大学士在自己的记忆里有些资料,他大器晚成,隆庆二年(1568年)快四十岁才在会试考了个三甲一百多名,勉强挤进翰林院选为庶吉士,开始论资排辈熬资历,等着有朝一日被朝廷起用。
和翰林院里的其他同僚相比,沈一贯有点无欲无求的意思,既不拉关系找门路也不刻意结交权贵,好像有了公务员身份之后就满足了,准备下半辈子躺平混日子。
这一躺就是六年,活活躺死了穆宗皇帝朱载坖,迎来了神宗皇帝朱翊钧。新朝新气象,万历二年(1574年)机会来了,分配到一个不错的工作,会试同考官。
别看这个活儿实权不大,但只要操作得当也不是没有机会露脸。朝中大臣们谁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考生里面肯定有他们的家属、亲戚、朋友、同乡。做为主考官略微表达表达善意,保不齐就能被某位大佬心领神会。
结果这次会试里还真有个大人物的亲戚,很大,内阁首辅张居正的大儿子来了。其他考官们无不上赶着巴结,唯独沈一贯秉公办事,愣是让这位首辅之子名落孙山。
就在他人以为沈一贯要倒霉的时候,这位老哥居然升职了。虽然只是个没啥实权的翰林院编修,毕竟也在级别上有了进步。
至于说张居正为啥不报复,有可能是事情太多忘了,也有可能是懒得和个无品级的小官纠缠。以张阁老的身份地位,只要想干涉,随时随地能给儿子弄个二甲前几位。
反正吧,沈一贯逃过了一劫,可他并没汲取教训,继续在嘬死的路上加速狂奔。三年后张居正的父亲死了,按照明朝祖制,不管什么职务此时也得辞官回家守孝,三年之后才能重新回来等待分配工作。
此时万历朝的改革正在如火如荼进行着,要是突然离开三年,之前几年的功夫就全白费了。于是张居正在征得李太后和皇帝同意之后,自导自演了一出小闹剧,夺情!
他先写个辞呈递上去,再找几个关系不错的同僚上疏奏请皇帝,摆事实讲道理,核心思想就是大明江山可以谁都没有,唯独不能缺了张阁老,一天都不能!
有了这个由头,皇帝就可以下旨夺情了,以公事为重当理由拒绝张居正的辞呈完全符合规定,还能彰显君臣风骨。
为了让剧本更加精彩,张居正第一次没同意皇帝的夺情还据理力争,死气白咧的非要回家守孝。经过再三辞职、挽留,最终惊动了皇太后。老太太一份懿旨发下来,帮着皇帝一起劝说首辅要以江山社稷为重。
这时张居正才看在太后和皇帝的面子上不情不愿、非常违心的置孝道于不顾、舍小家为大家,继续坚守在内阁首辅的岗位上,为大明江山呕心沥血!
第11章 沈阁老
如此一番折腾,朝中官员岂有看不出内情的道理,但都忍着不说。可沈一贯非要跳出来把这层窗户纸戳破,不光啪啪打了张阁老的脸,连同皇帝和皇太后也一起捎带上了。
这回张居正真不能忍了,到底采取了什么手段历史上没记载,反正沈一贯同志不管如何熬资历,始终就钉在翰林院编修的位置上一动不动,足足又钉了五年。
有句话说的好,先胖不算胖、后胖压塌炕。万历十年(1582年)张居正死于任上,李太后也老了,把权力交给已经成年的万历皇帝。
此时被张居正压制了十多年的朝臣们立马就要翻身农奴把歌唱,开始了反攻倒算,其中也包括郁郁不得志的沈一贯。
而且他还多了个优势,先后两次和张居正公开唱对台戏,且被政治迫害了好几年,根本不用上蹿下跳也属于平反昭雪的典型。用后世的话讲就是政治正确,哪怕狗屁不会也得升官。
这次沈一贯没再浪费机会,撕咬的非常给力也很到位,赢得了新任首辅张四维的信任。先升任詹事府少詹事,同时兼任翰林院侍读学士,有机会当面和万历皇帝说话了。
可是好日子没过多久他发现苗头有点不对,为啥呢,因为大臣和皇帝之间因为册封皇太子的事情吵得不可开交,谁掺合进去谁倒霉,不是贬官就是流放。
但在朱常洛和朱常洵谁能最终册封太子的问题上沈一贯觉得没有把握判断结果,不管靠向哪边都有可能得罪另一边,还不能不表态。
咋办呢?这位也是个能伸能屈、唾面自干的政治天才,他居然化繁复为简单,只用一招就化解了危机。以回乡省亲为由请假,到家之后借口生病,不能返京继续任职,跑了!
到底是不是真病谁也不清楚,在他请病假的这些年里,册封太子的问题的确引发了一系列大变故,先后有三四位内阁首辅因为逼得太紧惹恼了皇帝被贬下台,受牵连的各级官员更是不计其数。
沈一贯在家没闲着,联络了在朝为官的一群浙江老乡互为依仗,随时随地传递消息。到了万历二十二年(1595年)感觉太子之争不再白热化,马上让熟人上奏提醒皇帝,自己的病好了。
万历皇帝不知道是记性不好还是心宽,愣是没做任何追究,任命他为南京礼部尚书。结果沈一贯对这个头衔不太满意,继续赖在家里不上任,等待下一次机会。
转眼一年又过去了,内阁里面除了七十多岁的首辅赵志皋已经没人了,其他有资格进入内阁的大臣经过这些年的免职、罢官走得七七八八。万历皇帝扒拉来扒拉去,只能在矬子里拔将军,让资历和人脉都不错的沈一贯入阁。
这一年沈一贯64岁,晋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由于有了浙江官员的支持,在内阁中的位置坐得很稳。随着首辅赵志皋的身体越来越差,逐渐掌握了内阁话语权。
就这样又过了六年,到万历二十九年九月,首辅赵志皋终于扛不住了,来不及告老还乡就死在了任上。十一月,沈一贯晋太子少傅兼建极殿大学士,名正言顺接替了首辅位置,同时也创造了明朝以三甲进士问鼎首辅的先例。
洪涛和这位首辅大学士接触的不多,仅仅在册封仪式前后见过几次,说话总共不超过十句,其它了解都来自别人的口述,不敢妄下评价。
但从历史书里的描述来看,沈一贯的性格变化脉络还是比较清晰的。刚入官场时比较直率,胸中有理想,敢于秉公办事。被打压了几年之后棱角迅速磨光,学到了为官之道,深谙官场的斗争规则。
最厉害的是他懂取舍,能在利益不明确且风险太大时马上止损。还善于团结同僚,会造势装可怜,算是个很有实力的官场老油条,不可小觑。
“殿下可识得此书?”沈一贯对太子蔫蔫的做派没有过问,有关皇长子朱常洛天资不够聪慧的传言不是一天两天了,既然能在册封大礼上表现得中规中矩,就说明智商肯定没问题。
至于说是否有经天纬地的天赋,是不是千古一帝的材料,一点都不重要。朝廷不需要能力太强的皇帝,如果个个都和太祖、成祖一样大权独揽,事事亲力亲为,那满朝文武岂不全成了应声虫,何谈治国安邦。
眼下就是影响未来皇帝的绝好机会,只要能让太子按照自己的理念去思考事情,不光对自己和部分官员有利,也对国家有益。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这些日子可是没少冥思苦想。怎奈太子启蒙太晚,年近二十了还没熟读经史,想按部就班的学怕是有点来不及了,必须得剑走偏锋,找到一种合适的方式来个速成班。
“帝鉴图说……不曾读过。”看着眼前印刷得明显比普通书籍精美的小册子洪涛差点笑出声,但表面上还得装作满脸迷茫,兴味索然。
“此乃本朝张居正所著,是陛下讲学之书,今日老臣也以此书为殿下讲学。”沈一贯淡淡一笑,对太子的谦虚态度很满意。没读过就对了,知道的越少越好描画。
“学生谨听阁老教诲!”洪涛赶紧端坐身体微微一揖,礼数很到位,可表情不太到位,一眼就能看出心里不乐意。
“那好,今日所讲第一课为谏鼓谤木……”但这种表情看在沈一贯眼中就是再合理不过的反应,年轻人嘛,又是刚刚完婚,有大把的事情比读书好玩。
此时就得小小的自豪一下了,如果不是处心积虑的挑选了这本书当教材,上来直接读史讲经,半个时辰之后太子就得烦,不光啥也学不到,还会对今后的经筵产生抵触情绪。
要说沈一贯的进士真不是花钱买的文凭,基本不用看书就能把内容全都讲下来,且语气阴阳顿挫,很有音律节奏。
另外就要夸一夸此书的作者张居正,他当首辅时是怎么执政的自己没看见,可仅凭此书也能以微见著,从细节方面感受到此人肚子是很有货的。
第12章 沈大学士
帝鉴图说这本书洪涛在后世里就曾读过,不是原版,是位湾湾作家重新注解的版本,被归于少儿读物一类。张居正写书的时候也是当做少儿读物写的,不光有文字还配上了很多插图,有点像后世的小人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