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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节


  这几年,四兄弟中就剩他一个人还存活于世了,甚至就连子侄辈中,都已有人辞世。

  人老了就恋旧,更挂念儿女。

  裴康叹了口气,端起案几上的瓷碗,开始吃饭。

  陈有根就坐在裴康左侧下首,默默喝着粥。

  寒食节习俗,禁火三日,造饧大麦粥。

  因此他这会喝的便是麦粥了。

  粥里有杏仁研磨的酪,还浇了饧(麦芽糖),甜丝丝的,非常可口。

  此时的云中坞,即便过寒食节,怕是也吃不了这些东西。

  大麦不一定有。

  没钱买杏仁。

  饧蜜更是奢侈。

  他深刻地感受到,裴家似乎跟他们不是一路人。

  裴妃从小就是吃这些东西长大的。

  他小时候则吃过草根,抓过田鼠充饥,还下河摸过鱼,差点淹死。

  将军与裴家搅和在一起,真的合适吗?

  两碗大麦粥很快吃完了。

  仆婢立刻上前,收拾餐具。

  裴康慢条斯理地吃着,好半天后,才拿丝绢擦了擦嘴,道:“客人陪老夫出外走走吧。”

  陈有根不是普通人,为天子驾车,朝廷选举,得授第九品官身,更是——更是那个人的亲信,裴康对他还是保持了最基本的尊重。

  至于他带来的那些教导队骑士,则看都没怎么看。

  两名样貌清秀的婢女上前,搀扶住裴康。

  陈有根默默跟在后面。

  他们来到了一处树林边,多松柏之属。

  远处有大片屋舍,高低有致,错落有序。看仆役进进出出的样子,似乎住着不少人。

  “二百年了……”裴康指着那片庞大的院落,说道:“自后汉年间始,闻喜裴氏从一豪强慢慢发轫,终至北地第一等世家。二百年间,子孙兴旺,代有人才出,或好学不倦,或清谨勤勉,或胸有韬略,或武艺过人。壮哉,煌煌大家。子孙三世不异居,家人怡怡如也。宗亲族人,无论远近贫富,皆自远会食。贫孤者,抚养教励,权贵者,提携后进……”

  裴康说得很动情。

  陈有根听得昏昏欲睡。不过意思他明白了,裴家是个底蕴极其深厚的大家族,不但在朝廷里有人连续做官、做大官,地方上的实力更是可怕。

  三世以内聚居的族人怕是就有数百了,三世以外分家另过的只会更多。这些人里面若出点人才,主家又会与他们加深联系,提供助力。

  陈有根深刻怀疑,河东郡的官员是不是多多少少都受裴家影响?甚至于,很多官吏本身就是裴家子孙,或者是他们的姻亲、门生、故旧。

  这些世家大族!怕是只有张方这种狠人才能对付。

  “你既是官人,想必不是那不晓世事的愚者。”裴康转过身来,又看向另外一个方向的陵园,说道:“我裴家祖宗陵寝在此,家业在此,族人在此,亲朋好友亦在此,走不了了。”

  “这……”陈有根有些着急,但他嘴拙,不知道怎么说,到最后只蹦出一句:“匈奴若南下,这些都要毁灭,一点不留。”

  裴康笑了笑。

  他甩开婢女,倒背着双手,在场中走了几步,然后指着一条小河对面隐约可见的青黛色墙体,道:“那便是坞堡,但我裴氏不止这么一个堡壁。每个坞堡,皆以本族子弟为核心,部曲为骨干,庄客或吸纳的流民为兵壮。治民如治军,上下一体。匈奴若遣大军而来,不计伤亡,确实可以攻破我裴氏的坞堡,但那又何必呢?合则两利,争则两败,刘元海是聪明人,他没那么傻。甚至于,他还会给裴家更多的好处,让裴氏得到在大晋朝无法获得的更大的权力。所以,你说呢?该不该走?”

  “若我是匈奴,定将坞堡攻破,威福自专。”陈有根不服气,犟道。

  “颍川庾衮庾叔褒知道吧?”裴康问道。

  “知道。”这事陈有根听邵勋提起过,赵王伦僭位时建立禹山坞的“处士”。

  “知道就好,老夫也省得浪费口舌。”裴康道:“庾叔褒在禹山坞做了很多事。峻险厄,杜蹊径,修壁坞,树蕃障,考功庸,计丈尺,均劳逸,通有无,缮完器备,量力任能,物应其宜,使邑推其长,里推其贤,而身率之。”

  简而言之,庾衮建起禹山坞后,先完善基层组织,把堡户划分为一个个基层单位。

  与他们一起发誓:“无恃险,无怙乱,无暴邻,无抽屋,无樵采人所植,无谋非德,无犯非义,戮力一心,同恤危难”——这是约法诸章,建立约定俗成的粗浅法律体系。

  除此之外,还建立了考核制度、统计制度。

  严格管理,以身作则,一起劳作,实行配给制,杜绝浪费,互通有无。

  军事方面则囤积大量物资和守城器具,派人设栅,正面对敌,同时监视有可能被漏掉的丛林小道,以免被偷袭。

  最后,把合适的人用在合适的位置上,在他那里没有废物,每个人的力量都要利用起来。

  这样一搞,禹山坞上下极为整肃,颇有章法,以至于张泓的官军竟然不敢进犯。

  “庾叔褒出身颍川庾氏,从未做过官,不过一处士而已。像他这样的人,我裴家多得是。”说完这些,裴康看着陈有根,道:“我知你家主公手下也有些人,两三年前教的少年粗通文墨,会点简单的算术,可粗粗管理坞堡了。但能管和管得好,是两回事。有本事的坞主,能让全坞上下粟麦丰收,牛羊被野,上下一心,还不耽误操练。没本事的坞主,只能勉强维持,甚至入不敷出,你说差距大不大?你家主公需要裴家,刘渊就不需要吗?”

  陈有根没话说了。

  他再犟,也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世家大族人才确实多。不光是他们本族的人才,还有诸多沾亲带故的小士族、小豪强、小豪商,以及被他们影响的地方官吏。

  邵将军现在只有三个坞堡,还能分出精力过问,将来地盘大了,不可能面面俱到,那就要看底下人的本事了。

  想到此处,陈有根也恼了。

  若按他以往的脾气,早就拂袖而走了。但他身负将军的重托,却不能如此意气用事,只能冷哼一声,发泄心中不满。

  裴康却不以为意,呵呵一笑,道:“我老了,有时候总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陈有根茫然地看向他,这是何意?

  “花奴是我大女儿,幼时特别黏我,大了却不听话了。”裴康神色怔忡地看着地面,良久之后才说道:“你回去吧。”

  陈有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过些时日,老夫让柳安之带五百匹蜀锦南下宜阳,让你家将军别乱跑。”裴康已经回府了,声音仍远远传来。

  他本来还想多说两句的,想想算了。

  女儿不懂事,不要脸,做父亲的却不能不为她着想。她和邵勋之间的丑事,却不能让更多人知晓。

  有空的话,他还得去一趟洛阳。

  一方面会会老友,一方面敲打下女儿,别恋奸情热之下,什么都不注意,让外人看出端倪。

  真是不让人省心啊。

  陈有根则笑了。

  老东西最终还是想着狡兔三窟嘛。弘农有什么不好的?多分一部分人出去,就能多一分胜算。万一刘渊昏了头,非要和裴家较劲到底呢?

  不过,柳安之是谁?

  无名之辈,却想来宜阳指手画脚,还要让将军迎接?

  他懒得多管了,径自离开,去与手下儿郎汇合。

  这次的任务,应该没有失败,这让他的心情很好,甚至哼起了俚歌小调:“男儿欲作健,结伴不须多。鹞子经天飞,群雀两向波。嘿嘿,什么世家大族,不还是被将军唬住了?待到异日尽起十万大军,吓也吓死你。若吓不死,在你面前宰了王衍,看你怕不怕。”

第一百一十六章 最后的墙角

  邵勋再次见到陈有根时,已自弘农郡治所返回。

  此县在今灵宝东北黄河边,晋名弘农,唐时初名桃林,后改名灵宝,因“灵符”而得名。

  弘农西北三里有浢津,乃大河津渡之要。

  邵勋一一记下沿途地形、驿道、水源、渡口、城池乃至打听来的各种杂七杂八的消息,心满意足而回。

  三月初十,大军夜宿于陕县城南的召公塬上。

  邵勋对这个地名颇有好感。

  召公子孙在汉代多改姓为“邵”,这是天意啊。

  我家的地。

  包括陕县、弘农都是我家的地。

  “将军,裴公答应派人至宜阳了,是一个叫柳安之的人,带五百匹蜀锦。”大帐之内,陈有根将多日来的一切娓娓道来,和盘托出。

  “柳安之?王妃的侄女婿?”邵勋听过这个人,乃河东的坞堡帅,柳家族人,娶了王妃的侄女奴奴,听闻还参与了去年的荡阴之战,损失惨重,一千五百部曲最后只回去了不到千人。

  “这个柳安之,我料其并非单纯送锦而来。”邵勋继续琢磨道:“可能还想看看咱们的本事,以及做到哪一步了。”

  很显然,柳安之就是来考察的。

  五百匹蜀锦只是“首付款”。如果考察结果不错,有可能会追加投资,甚至会有裴家核心成员南下,谋求弘农的官位。

  邵勋刚刚收到消息:侍御史庾琛的汲郡太守已经走完流程,即将走马上任,原汲郡守张延本要平调河内太守,结果被裴家人横插一脚,裴整出任河内太守。

  邵勋不知道历史上怎样,但就目前分析而言,裴家人似乎有扩张势力的想法。

  想想也对,这年头谁没点野心呢?王衍都在谋求徐州,或许还有青州,裴家又怎么可能对近在咫尺的弘农没想法?

  有个叫裴廙(yì)的人,去年年底出任弘农县令。邵勋几天前刚刚见过,但不太清楚他的底细,可能不是裴家核心主脉成员,但他能来弘农,肯定是一河之隔的裴家使了力。

  乱世已至,闻喜裴氏开始在河东郡周边的河内、弘农二郡扩张,完全合乎情理。

  拿弘农来钓他们,保准一钓一个准。

  “将军,要不要把人都拉出来,吓那柳安之一跳,免得他看轻了咱们?”陈有根问道。

  “不用。”邵勋摆了摆手,道:“该怎样就怎样。有银枪军在就够了,他们虽然才练了年余,但拉出去卖相还是不错的。”

  “银枪军那帮苦力,现在确实不一样了。”陈有根有些酸溜溜地说道。

  曾几何时,那帮人是真的傻。教导队操练的时候,不知道打了多少棍子。没想到啊,这才年余,就有点模样了。

  “说起银枪军,我又有了些新的想法。”邵勋的右手放在案几上,食指轻敲桌面,显然在盘算着什么。

  陈有根看着他,安静等待。

  “这几日,你摸下底。如果教导队整体离开王国军甚至是禁军,看看有多少人愿意。”邵勋说道。

  “为何这么急?”陈有根惊道。

  “不是我着急,是司空急啊。”邵勋苦笑道:“华谭在京中连连催促,曹军司派了庾元规西来,将官印送到了糜府君和我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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