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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节


  龙鳞的漆色被抠掉了一块。

  朱昱修指甲吃疼,忙把指尖含进嘴里。

  “陛下——”

  锁链哐地响动。

  朱昱修深吸口气,抬起眼。

  “你看,臣像什么?”陆洗抬起双手放在脸颊旁边,笑着张开嘴,“嗷!嗷!”

  “你……”朱昱修惊惧,抓着龙椅扶手猛地往后靠。

  却只片刻,少年天子的脸上又露出天真的笑容。

  回忆袭来。

  “大狸猫!”朱昱修咧开嘴笑了一下。

  御阶烛火的热浪升起,很快模糊了视线。

  凤眸中蓄起泪水。

  他在万人之上享受万丈荣光,却没有人再能看清他眼中的泪光。

  朱昱修抿一抿唇,坐直身子。

  “陛下!”陆洗笑道,“罪臣去也!”

  侍卫把人拖起来。

  铁链划过金砖。

  那袭白衣越来越远。

  朱昱修猛然起身:“右相!”

  泪水滴落。

  人影已消失。

  林佩的脖子冒汗,眼前昏花,踉跄了一下。

  “大人。”温迎连忙扶其归位,“已经结束,再坚持坚持。”

  张济良也凑近关切:“林相,听闻近来你的不寐症加重,咳疾也反反复复,要注意身……”

  林佩淡淡一笑,按住这个人的手腕。

  张济良道:“下官听候吩咐。”

  林佩没有说话,只是看了张济良一眼。

  这一记眼神有千钧之力,像是在告诉对方——云开犹有更高处。

  张济良咽了口唾沫,躬身退回原位。

  三月十五的朝议结束。

  百官走过金水桥时,天空中飘下雨丝。

  ——“下雨了?”

  ——“可这天上还出太阳呢。”

  ——“晴雨,是晴雨啊。”

  金线银丝交织,琉璃瓦上溅起晶芒,汉白玉大道浮光游走。

  朱墙青甍如釉色新开,铜兽金环被洗得锃亮,一道虹霓忽跃殿脊,恍若天宫遗落的彩绦。

第107章 状元卷

  兴和六年风调雨顺。

  北京作为都城, 其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愈发显现。

  北方边境安定,蒙古各部纷纷归附,定期遣使朝贡。朝廷重开互市场所, 蒙古贵族子弟前来学习中原礼仪文化, 边塞军民和睦相处。

  朝廷轻徭薄赋, 税制合理, 百姓负担减轻。江南鱼米之乡丰收,漕运畅通,京城粮仓充盈;各地手工业兴盛, 丝绸、瓷器远销海外, 工商收入同比增长近一倍。

  与此同时,各地官学、书院讲学之风盛行, 科举取士公平严格,寒门学子有机会入仕。朝廷修订律法,执法公正严明, 地方官员不敢肆意欺压百姓,冤诉减少,社会秩序井然。

  百姓安居乐业, 士人奋发进取, 商人往来无阻, 边疆稳固安宁,阜国呈现出一派蒸蒸日上的气象。

  春去秋来。

  天空澄澈如洗,几缕薄云浮在湛蓝天幕上,像被风揉散的棉絮。

  初阳穿过长安街两侧牌楼在石板路投下光影。

  拐角处有一家不起眼的蒸点铺子, 铺面不大,门口垒着几层竹蒸笼,白蒙蒙的热气混着米香一个劲儿往外冒, 勾得路人不由放慢脚步。

  一驾马车停下。

  车厢帘幕低垂。

  铺子里一个约十六七岁的小厮看见马车,立刻掀开笼盖,夹起两块米糕,用荷叶包好。

  ——“相爷。”

  小厮笑着走到马车旁边,躬身递上米糕。

  他生得眉目清秀,脸颊被热气熏得泛红,额前碎发沾了水气软塌塌地贴在脑门上。

  帘子撩开。

  林佩先看了一眼蒸点铺子,目光旋即落在小厮的身上。

  小厮道:“相爷,刚蒸好的米糕。”

  林佩微微点头,温和道:“你的父亲呢?”

  小厮道:“爹身体不好,前些日子染了风寒,这会儿还在床上歇着。”

  马车夫接过糕点,交给林佩。

  林佩拿起来闻了闻,道:“桂花蜜酱好香。”

  马车夫笑道:“他们记着相爷的口味呢。”

  小厮连忙摆手,道不是。

  林佩道:“哦,不是看我来才多浇了蜜酱吗?”

  小厮道:“爹特意嘱咐过我,在京城讨生活最要紧的是厚道,凭是谁来都不能短了斤两,不能欺负老小,更不能欺生,所以……相爷这份和别人的是一样的。”

  林佩道:“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小厮跪下:“相爷恕罪。”

  “怎么会是罪呢。”林佩莞尔而笑,让马车夫快把人扶起来,称赞道,“你父亲有你这样的儿子,是他的福气。”

  马车驶过长街,如往常在洪武门前停下。

  林佩走过千步廊,穿东华门来到文辉阁。

  前院的几盆松树依然苍劲翠绿,左右两边绿竹沿墙而立。

  钟声将响,舍人和郎中正忙着在门廊处画卯签到。

  温迎道:“大人,《大阜律》修订完毕,陛下想请在顺天府前篆刻一副碑文,今日请工部、户部和刑部的三位尚书来议事。”

  林佩道:“稿子拟好了吗?”

  温迎道:“拟好了。”

  林佩道:“好,拿来我看一眼。”

  左侧屋的陈设比从前更简洁了。

  公文案牍如今都放在右侧屋由温迎筛选处理,许多事务不再是文辉阁蓝批,而是送进宫中凭皇帝亲断。一开始皇帝频繁召见,林佩带病应付了几趟,后来渐渐让温迎代替自己奏对。

  上晌,温迎、张济良、万怀和尧恩在大堂议事。

  林佩坐在屋子里,一边旁听,一边阅览文稿。

  纸页翻动。

  清澈的眼眸映着字迹。

  他终于答完了状元卷中的四弊。

  窗外竹叶在风中沙沙作响。

  林佩翻到最后一页,合上文簿,仰头靠在椅背上,深呼吸一口气。

  他可以写答卷了。

  可在把手伸向镇纸的瞬间,他听见耳畔传来熟悉而缥缈的声音。

  ——“知言。”

  ——“人心中的希望是一盏灯。”

  ——“先有人,才有规矩。”

  ——“灯亮着,灯油的存在才有意义。”

  他的指尖触到冰凉的玉石,颤了一下。

  半年来已经好几次这样。

  他又想起了陆洗。

  明明已经做好了打算,等交完这份答卷便辞去官职,回江南去寻找那个人,共度余生……可他始料未及,一年半载的别离竟是如此的煎熬。

  陆洗走了,像一阵大风刮过,什么都没有留下,却什么都改变了。

  ——杭州府奏报,自推行官匠合营新例,官局核定丝料、私坊承揽织造,岁织绸缎增至四万六千匹。去岁征商税银十二万两,较旧制增五成,匠户皆言“纳课明白,余利足养家”。

  ——漕运总督衙门揭帖,今岁行《三运成法》,兑运纳银者减耗米三成,直运淮安等仓省脚价银两万,支运调剂蓟州、宣府军粮十二万石。八月,通州仓实收米粮较往年早二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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