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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节


  “寒州当地官员实在可恶, 想法设法地伪造出与你所查之事相契合的线索, 但等你浪费时间深入时,就会发现与内鬼之事毫无关联, 甚至南辕北辙, 我想, 他们既然冒险这么做,必定跟内鬼之事脱不了干系!”

  裴瓒气愤地掐着腰,对着破庙里被打砸得只剩底座的佛像一顿喊叫。

  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冷的,面颊上绯红一片。

  喊完之后, 身子也略微热了片刻,但长时间滴水未进,热气消耗得格外快, 周身除了那件斗篷,也没有旁的御寒工具, 还是难以阻挡寒风的侵袭。

  裴瓒抬头看了眼天色, 太阳西沉,马上就要入夜。

  他又扫了几眼所处的破庙。

  破败的窗子,腐朽的经幡, 还有散落满地的石像,瞧着不是能过夜的地方。

  也就只有角落里的干草堆勉强干净,但终归无法御寒。

  他又不像陈遇晚那样,是练家子,有一身的热气,让他在漏风的破庙里待一两个时辰,他就有些受不住了。

  裴瓒哆哆嗦嗦地搓着手臂:“世子爷,不管你想没想明白,总督府是非去不可。”

  陈遇晚眼中浮现些许迷茫:“即刻就去吗?”

  裴瓒:“至少咱们得找个像样的,能避风的地方住一晚吧。”

  陈遇晚看着他被冻得发紫的嘴唇,也不知道想没想通,反正在满脸愁容地吐了团白雾后,拿起破木桌上的剑往外走去。

  见状,裴瓒立刻跟了上去。

  陈遇晚整理着马鞍上的包袱,来来回回动作不停。

  但仔细端详几眼,就会发现他始终都是在重复原本的动作而已。

  裴瓒不知道他在磨蹭些什么。

  正要凑上去提醒,就瞄到了陈遇晚心虚躲闪的眼神。

  他一瞬间恍然大悟。

  难怪陈遇晚先前走得那么干脆,原来不是粗心大意没想到这点上,而是压根就没想过要带他走,只想着把他扔在这荒郊野岭自生自灭。

  果然是救错了的人啊。

  如果陈遇晚救出的人是流雪,肯定不会是这般无视的态度。

  裴瓒一时心冷,站在他身侧,也不跟他藏着掖着,直接问道:“世子爷,共乘一匹马不行吗?”

  陈遇晚沉默片刻,没有第一时间回应,而是用手抚摸着马鬃。

  看起来像是很爱惜这匹白马。

  不过,先前在寻芳楼的窗下低语,裴瓒可没体会这爱惜之情。

  裴瓒也不给他递台阶,干巴巴地顶着冷风站在原地,只等着对方说话。

  陈遇晚薅了把马鬃,神情有些犹豫,见着实在不能避开这个话题,才说道:“东西太多了,共程一骑肯定不行,马儿受不了。”

  分明他们来得时候还是一起的。

  现在却说这种话。

  裴瓒不知道陈遇晚是怎么想的。

  不过现如今的情形,陈遇晚肯定不会把他单独扔在破庙里。

  没等裴瓒开口,就看着陈遇晚解下马背上的一些列沉重包袱,独自折返回破庙当中。

  没了扳指,他也猜不到陈遇晚为什么不肯跟他骑一匹马。

  看着对方别扭的态度,以及现在决绝的背影,他有些担心——陈遇晚该不会是打算自己在这里待上一夜,让他去附近的城镇买马吧?

  如果陈遇晚真是这么想的。

  那就算给裴瓒千万个胆子,他也不敢把平襄王府的世子放在荒郊野外。

  危险不说,只这寒州的夜就是能冻死人的。

  他急急忙忙地追上去,还没来得及劝阻,就听到破庙里哐当一阵吵人的响动,似乎还夹带着拖动东西的声音。

  裴瓒站在门外往里瞧。

  不消片刻,就看见陈遇晚肩上挂着两个木头车轮,双手拖着车板从那尊破碎佛像后走出。

  满屋灰尘乱飞,“哐”得一声,陈遇晚直接把车板扔到了地上。

  “咳咳咳——”

  裴瓒捂着嘴,挥走眼前的飞尘。

  他半阖眼皮,朦胧之中看见陈遇晚弯着腰扫了他一眼。

  那眼神淡然无波。

  如同平静秋日里最寻常不过的一缕风,从湖面吹过,带着几分不争不抢的从容,无声地吹来。

  未等裴瓒察觉出,这平淡神情与陈遇晚侠义性情并不匹配,就看见对方单手将车板掀翻,抬起实木车轮安装在一侧的轴承上,动作干脆利落,就连保持稳定的木塞都是徒手装上去的。

  甚至还觉得没装好,硬是靠着蛮力,把车轮和轴承踹得严丝合缝。

  裴瓒看傻了。

  只见陈遇晚又抬起车板,将其翻了个身。

  按着原来的操作,毫无技巧地将车轮组装好。

  裴瓒嘴唇微张,满眼惊讶,突然明白方才他那个眼神的含义。

  并非是如无波古井般的平静。

  而是胸有成竹的淡然,和那不显于形色的傲气。

  顺便还做好了给裴瓒露一手的打算。

  陈遇晚将散架的板车重新拼好摆正,又从破庙角落里翻出些干草铺上,才推到了裴瓒面前。

  “世子爷,真是……令人意外。”裴瓒嘴角抽了抽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陈遇晚拍拍身上灰尘:“前些日子途经此地,遇上几个劫道的匪徒,顺手宰了,他们的板车便被我拆了放到佛像后,没想到今日居然还有用处,也幸亏当初是拆的,而不是砸烂了。”

  “哈哈。”裴瓒干笑,“世子爷该不会是想让我躺上去吧?”

  陈遇晚笑而不语。

  “我觉得有些不妥。”

  “别废话,你先出去。”

  面对如此强硬的态度,裴瓒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他姑且先转身走出破庙,然后——

  还没来得及走远,板车从后方直接顶上了他的腿弯,下一秒便没有丝毫准备地一屁股跌坐在铺平的干草上。

  许是在破庙里放了许久的缘故,干草不仅渗着冷气,还硬得扎肉。

  “等等!等等!”

  不顾裴瓒喊叫,陈遇晚卯足了劲儿把板车推得飞起,直接一溜烟推到马匹旁,打算拴上绳索就出发。

  然而裴瓒趁着这间隙,直接跳下了板车。

  他从斗篷上扣下一条冻得发硬的干草条,拿给陈遇晚看。

  “疼,扎肉!隔着这么厚的斗篷都扎得疼!”

  “娇气。”

  “……”裴瓒无力反驳。

  比起眼前这位做什么事都轻松利落,不怕苦也不怕难的世子爷,他看起来是娇气了不少。

  瞧他俩此刻的状态,小小七品官站在原地揣着手无所事事,身份尊贵的世子爷却忙前忙后,混得跟小厮一样。

  不知道的,还以为裴瓒才是当世子的那位。

  陈遇晚不甚在意地瞥了他一眼,转身把大大小小的包袱扔到板车上,翻开后,掏出一件件干净的衣裳垫在了干草上,动作利落地将硬草尖平整一遍,再坐上去,就不那么扎肉了。

  末了,顺带摸出块又冷又硬的烧饼塞到裴瓒手里,打算让他路上啃着玩。

  陈遇晚轻扬下巴,眉宇间带上些骄傲炫耀的感觉:“这样可以了吧?”

  “我非躺不可吗?”

  陈遇晚见他依旧嫌弃,没有跟另外那位世子爷一样连哄带骗地劝说,而是直接翻身上马,不给他任何拒绝的机会:“你不躺我躺?”

  裴瓒摸摸鼻尖:“其实我也会骑马。”

  “得了吧。”陈遇晚攥着缰绳,对着空气抽了几下马鞭,“就大人那骑术,怕不是半路就能把自己摔下去。”

  裴瓒认命地爬上车板,将斗篷裹得严严实实。

  他高扬着头,神情惆怅。

  怎么也没想到,他好歹也是朝廷官员,领了皇帝的旨意到寒州查案,却落得如此光景。

  先是被蒙骗,自以为赈灾银之事,不过是皇帝过于谨慎,没想到经过鄂鸿的几句提点,才恍然发现自己身处骗局之中。

  好不容易看穿一切,又遭到劫杀,全凭着他的花言巧语活下去。那短短几日经历的事情,竟比旁人几十年还精彩。

  不过活着就好,这些都不是他最在意的。

  最让裴瓒耿耿于怀的事,还是跟沈濯有关。

  不管是真真假假的梦里缠绵,还是后来沈濯辜负他的请求……

  或许沈濯拿走了他的扳指,读懂千面红的心声,不费吹灰之力地让千面红倒戈,并且顺理成章地跟她串通好了,打算演一场戏。

  最后的结局,肯定是还是会带裴瓒走,可在这过程中,他的心焦惊惧都不是假的。

  有那么几刻,裴瓒认定了沈濯骗了他。

  惊慌失措,患得患失,感觉自己的性命被攥在旁人手中,对方稍加用力,他就被逼得无法呼吸,偶然得了喘息的机会,才恍然发现,这是裴沈濯安排的骗局。

  心悸,迷茫,摇摆不定,他当时是用怎么样的目光望向了明窗之下的沈濯呢?

  从今往后,他又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对待沈濯呢。

  裴瓒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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