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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节


  身在寒州腹背受敌,远在京都的势力也帮不上他,只能自己小心谨慎, 不再暴露自己的弱点让人拿捏。

  裴瓒眉心一沉, 晦暗的目光落在脚底的彩色地砖上, 凌乱却多彩的花纹像是此刻浮现在他脑海中的线索,繁复冗杂, 让人无从下手, 除了叫他眼花缭乱外, 起不到任何作用。

  “楼主不是说并不认识什么沈濯吗?”

  “的确,我不认得他。”

  “但是楼主已经认得幽明府的主人是谁。”裴瓒自动填补上后半句。

  千面红的默不作声,也恰好证实了他的猜测——今日之事,归根结底还是沈濯的手笔。

  裴瓒强忍着心里的愤懑, 用指尖碰了碰耳垂上的珍珠,他只是略微触碰到,被扎穿的地方就传来隐隐的痛感:“他可真是煞费苦心, 为了什么呢?”

  “自然是为了小裴大人。”

  千面红偏过头,眼睛里含了些简单易懂的笑意, 至少此刻她的心里不藏着任何阴谋诡计, 只是单纯地用羡艳的眼神看着裴瓒。

  裴瓒抵触她的目光,语气微沉:“楼主见过什么样的人,会反复欺骗心悦之人, 将其视为玩物,玩弄于股掌之间?”

  “富家公子,不都是这样吗。”

  千面红见多识广,在这寻芳楼里见识过各路人马,不懂怜香惜玉的粗鄙之人有,矫揉造作但口是心非的负心之徒也有,她自然也识得裴瓒所说的那种——把旁人视作物件,口蜜腹剑的薄情公子。

  情动之时说几句好话哄着,厌倦了便随手扔至一旁,转身去追逐旁的。甚至,哪怕是有几分真心喜爱的人,也不过是当做特别的物件放着。

  这类人最常出现在那些权势滔天的富家子弟之中,在他们眼里,没什么不是唾手可得的,偶尔遇到珍惜之人,过几日也就弃置了。

  只有极少数,才会把真心当回事。

  毕竟,在他们眼中,想要什么都太容易,而无论什么都比不上自家的权势与富贵。

  在千面红看来,裴瓒所说的人就是这般。

  而在裴瓒眼里,也是一样。

  只不过千面红所求的与裴瓒并不相同,她对真心不屑一顾,对漫长缱绻的感情更是鄙夷,她想要的是一刻的倾尽所有。

  譬如今日——

  幽明府的主人带着象征身份的玉章亲自登门,竟然还只是为了向她索要一人。

  只是瞧着裴瓒,分明已经把人紧紧攥住,却还是一副不满的样子。

  千面红嗤笑一声,不想与他多说废话,即刻便抬起手拍了两下。

  掌声传出,立刻就有琴声回应。

  裴瓒抬眼望去,成群的舞女从两旁木梯下像游鱼一般涌入内厅,每一位都身着色彩艳丽的薄衫,飘动的水袖如同锦鲤浮动的尾鳍,飘逸灵动。

  霎时间,鼓乐声动,广袖回旋。

  不知是背后的哪双手,猛地将裴瓒推了一把,致使他不受控制地往前倾倒。

  眼见着来不及避让,裴瓒下意识地闭紧了脸,可是他并没有摔倒在地,而是被腰上缠紧的水袖拉扯着,整个人也随着涌动的人群被挤向中心。

  他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试图寻找一处突破口,让他在遭遇接下来的“意外”之前,及时逃出去。

  可耳边叮叮当当地响起银铃声,扰得他晕头转向。

  “宋芳华,你人呢!”

  刚一嗓子喊出来,五彩轻纱直接覆在了脸上,裴瓒下意识后退,后背却被人推搡,直叫他一趔趄,幸亏在扑倒时抓住了圆台上的木架,让他不至于摔得太难看。

  裴瓒即刻扒着木架站起来,越过舞动的人群向远处眺望,似乎是冥冥之中有所感召,他忽然回头,瞥见了明窗之下,那举着酒杯独酌的沈濯。

  “沈濯!”

  他顿时吼出了声。

  不仅如此,还试图穿过让他眼花缭乱的人群,冲到对方面前。

  正当他挤在舞女之中,难以脱身时,一抬头撞进沈濯似笑非笑的眼眸里,瞧那副暧昧的神态,似乎是在笑他笨。

  是有够蠢笨的。

  一而再再而三地交付信任,还枉顾旁人劝告去心疼他,自欺欺人地借着迷情的梦境托付身心。

  结果呢?

  到头来他只落得供人取笑的下场。

  这不是蠢笨是什么。

  裴瓒不甘心地瞪着几米开外,被光线垂爱的那人,对方身上光影错落,为那张本就极致的皮囊再添韵味,只倏忽一眼,便让人呼吸紧促,乱了方寸。

  卿本云中仙,今缘尘中见。

  他探着手,试图抓住那如梦似幻的人,却又身不由己地被挤着往后退,像是早已注定的命运,无需他过多挣扎。

  眼瞧着对方不紧不慢地咽下一杯清酒,面上隐隐约约可以瞥见几分醉意,裴瓒忽然意识到,如果现如今自己再去索要说法,是不是又强行加固了他们两个之间的联系?

  想到这,裴瓒停住了脚步。

  【我不应该抓着他不放。】

  舞女的步伐未乱,隐在屏风之后的乐声也没乱,只是沈濯突然站起身,神色有些慌乱。

  【扳指我不要了,想拿走就拿走吧。】

  【理由我也不要了。】

  【沈濯,你想喜欢谁就喜欢谁,想捉弄谁就捉弄谁,只求你别再来折腾我了。】

  裴瓒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半步,彻底被挤回圆台之上,他怒目圆睁地瞪着不远处的沈濯,似乎是气到不行。

  可实际上,他努力克制着心里的想法不露馅,同时眼神偏移,落到了一侧的窗子上。

  【如今人多,看似有条不紊,实则一动就乱,是个趁机溜走的好时机,那么……】

  【咱们有缘再会。】

  他要跑?!

  裴瓒抓住时机,转身跳下圆台,直奔小窗而去,身手算不上敏捷,但是直接冲乱了原本的队伍,让场面顿时像沸腾的锅。

  “站住!”

  沈濯脱口而出,恨不得自己冲上去把人抓住。

  可是阻碍他的人太多,又被裴瓒那么一搅,原本还算井然有序的舞女们乱了步伐,大多数没什么武功的女子还以为出了乱子,跟无头苍蝇似的尖叫着往外跑,把沈濯挡得寸步难行。

  裴瓒又穿得艳丽,跟在场的舞女相差无几,场面一乱,长袖乱舞,看得人头昏眼花,险些找不到人在哪。

  幸亏他紧紧盯着缀在耳垂上的珍珠。

  只见裴瓒已经穿过逃散的人群,冲到了窗边,沈濯顿时按耐不住了。

  “抓住他!”

  沈濯大手一挥,几位隐在舞女之中的幽明府死士拔地而起,直奔半开的小窗而去。

  裴瓒听见动静,往后瞟了一眼,眼见着几人提剑冲来,吓都快吓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沈濯要派这些人杀了他。

  他被吓得急速扒开窗户,一个劲地往外面挤。

  直到腰上忽然一紧,不知是谁抓住了他的腰带就强硬地把人往回拖。

  裴瓒使出浑身的力气,蹬着墙面与人僵持。

  但终究不敌幽明府那些练家子。

  只听见嘣得一声,腰带直接断裂,他一个踉跄从窗户上摔下去,瞥见几道明晃晃的剑光,他也来不及躲避,只能捂住了眼睛。

  “嘭——”

  没有预料之中的人把他拖拽到沈濯面前,而是惊天的一声巨响打断了所有人的思路。

  裴瓒仰躺在地上,从指缝间看见三楼中心悬挂的花灯突然炸开,万千彩绸随着花瓣珍珠一齐飘落,洋洋洒洒、叮叮当当地落到地面。

  他还没来得及吐槽着俗气的装饰,视线里突然多了一个人。

  银袍锦靴,玉冠高束。

  从他的视角看不到对方的长相,但仅凭对方持剑与一袭红袍的沈濯遥遥对立,分不出谁高谁低的气势,裴瓒就笃定了这人不是什么小虾米。

  “别怕,我来救你。”

  沉闷的声音落入耳中,陌生得很。

  裴瓒发誓,他不认识这人,也不知晓是不是京都那边的安排,只是听到这么一句,他莫名安心了许多。

  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得辨别眼前人的身份,就拽着对方的袖子,躲在人家身后跟沈濯对峙。

  沈濯拨开人群,如一道流虹穿过陈列在前的死士,在距离他们两三米远的地方停下,怔怔地往裴瓒那里瞧了一眼,笑着说:“如我所料,这对珍珠极衬你。”

  “呸!”

  裴瓒应声就把耳饰取了下来,不留情面地扔到沈濯的脚底下。

  【挨千刀的王八蛋,平时装得人模狗样,没想到真是披着人皮的畜生,我真是瞎了一双狗眼才会觉得你可信,赶紧有多远滚多远,别让我见着你心烦!】

  听着裴瓒气头上的心声,沈濯垂眸一笑,看向他的眼神照旧含情脉脉:“这不都怪你要走,我也没别的办法,只能出此下策留住你。”

  “怪我?”

  【去你小王八羔子的,沈濯你个混蛋,少空口白牙地污蔑我!你要不要瞪大了眼睛看看我能跑哪去!神经病,枉我信任你,你不救我就算了,居然还联合着外人算计我!】

  裴瓒在心里把沈濯骂得体无完肤,他还意识到这些话已经一字不落地进了沈濯的耳朵,只一个劲地持续输出着。

  【坑我骗我还睡我,你现在想怎么样?打我吗?!你给我等着,等我回了京都,绝对没你好果子吃。】

  “我没想打你。”

  沈濯的状态看起来比对面那俩人要放松多了,慢条斯理地摩挲着手上的扳指,说出来的也是温声细语的。

  “我在寒州还有些事要做,你在这陪我些许时日可好?等结束了,咱们一起……”

  “不好。”

  裴瓒拒绝得干脆利落,同时也意识到沈濯在偷听他的心声。

  【你现在让这些人退下,放我走,有什么事,咱们以后再说。】

  沈濯轻笑:“现在放了你,还有以后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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