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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杨心问看着他们在那相持不下,一旁的独眼大汉又还在抽咽不止, 索性便坐在水井边的垒砖上看热闹,一边看一边思索,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惹陈安道生气了?

  “那、那也不成, 此处凶险, 你万万不能——”

  “那我们来这究竟是为着什么的?”叶承楣说, “若这般畏缩不前, 事事担心,这悬案什么时候才能查得水落石出,还得有多少人在这诡谲之地丧命?”

  “我——”

  “还是说你也和长老他们一般, 都要对此事讳莫如深, 见死不救!”

  “我不是!”

  “是不是的都不重要!”独眼大汉哭嚎道,“二位灵子行行好,把我们哥俩带出去吧——这地方我实在是待不下去了,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的, 你身上有法器是不怕,但我们二人都只是寻常人, 再待下去是要没命的啊!”

  “你闭嘴!”叶承楣一脚踹了过去, 独眼大汉诶呦一声往后仰倒, 后脑勺给了他哥的鼻子一击重击, “你们两个人牙子还敢在那摇尾乞怜, 就你们干得那些事, 就是被群鬼生吞活剥了也是活该, 再敢说话, 我先把你的下巴给卸了!”

  那大汉也是真怕了, 一边给叶承楣“哐哐”磕头喊着“饶命”,一边又止不住地鼻涕眼泪往外流。

  一旁的颜为生更是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一边拦着叶承楣解开铃铛,一边双目猩红地瞪着那两个人贩子,像是恨不得生啖其肉。

  场面滑稽得连杨心问都快看笑了。

  “够了,你们都给我住嘴!”

  叶承楣终于忍无可忍拔剑:“都别给我吵!”

  说完猛一挣脱颜为生的牵制,三指抓着那长命锁的系扣便要解开——陈安道缓缓伸手,按住了那已经脱开的系扣。

  “你又是干什么!”叶承楣崩溃道,“不是你让我取下来的吗!”

  “我是说若你要查明真相,那便不得不取下这东西。”陈安道不急不慢道,“但是你若并非真要探个究竟,那大可不必取下。”

  “废的什么话,我当然要知道真相!”

  “这世上有许多比真相更重要的事。”

  “你懂什么!”叶承楣冷道,“此事叫长明宗门蒙尘,我怎么可能佯装不知,囫囵过去!”

  “承楣……”一旁的颜为生神情复杂,半晌别过脸去,终于还是没再劝说。

  陈安道松开了手:“既然想好了,那便取下来吧。”

  叶承楣没有半分犹豫地将长命锁拿了下来,放进了锦囊之中。半晌深吸一口气,再缓缓看向周围——

  “什么都没有啊?”

  “不着急,时候虽然已经到了,但地点还不对。”陈安道走出两步,又回头对其他几人道,“随我来吧。”

  他们跟着陈安道沿着来路返回,很快便到了那家客栈之前。

  陈安道微微点头示意:“进去吧。”

  “里头有什么?”

  “你看了便知道了。”

  叶承楣面上有些许忌惮,但还是抓着那两个抖得跟筛子样的大汉进去了。

  颜为生走在后面,临进门时陈安道出声叫住了他。

  他的神色瞧着有些许恍惚,陈安道垂眼看他,半晌问道:“可是有什么难处?”

  颜为生的眸光依旧涣散,过了许久才将将回过神来。陈安道又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颜为生半晌苦笑一声,没有作答。

  //

  “六月十五夜,磬音三十声。”

  “十声为示路人归家,此夜凶险,勿在街上彷徨。”

  “十声为请剑魂过道,此间无人,敢请月影相伴。”

  “这最后十声……”老人压低了嗓音,好让自己在客人面前显得更为可怖一些,“则是为安那‘人身剑鞘’的煞气!要——欸,客官!客官!您去哪儿啊!小的可没骗你,现下不安全——客官!客官——”

  叶承楣已经冲出了客栈的门槛,站在大街上四下张望。

  天边是西斜的落日,路边的墟市也开始收摊。

  空气里浓烈的炒栗子的香味还未散去,走贩行商往来,稚童相缀,叫卖声已渐歇,但眼前依旧是一幅平和之景,人来人往,车马络绎不绝。

  叶承楣许久回不了神,像是迷失在了这人来人往的街道之中。

  一个衣着华丽富贵的美貌少女路过,还提起斗笠问他:“公子这是怎么了,可要帮你寻个郎中?”

  叶承楣茫然地摇了摇头,跌跌撞撞地跑回了客栈里。

  他看向坐在桌边的陈安道,慌不择路地冲了上来,抓着陈安道的衣襟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你搞得鬼吗?”

  “放肆!”

  杨心问提剑便要揍他,却听陈安道不急不慢开口:“道友是要听答案,还是要找个逃避真相的方式?无论哪个,在下愿尽绵薄之力。”

  叶承楣咬着后牙,他知晓自己这是慌了神,胡乱找人发泄罢了。他深吸一口气,竭力按捺下来,坐在了陈安道的对面,闭目许久后抬眼道:“答案。”

  “好,那便有劳道友去找了。”陈安道说,“毕竟我也一头雾水。”

  “你说什么!”叶承楣又惊又气道,“那你装什么神机妙算得道高人的模样!”

  “在下肉体凡胎,修为也差,你怎么能指望我明察秋毫一眼洞悉真相?”陈安道抬手让跑堂的送了三杯茶来,“不过在下既然说了能帮你,自然也会尽心尽力。”

  上了三杯茶,竟独独没有杨心问的份。

  杨心问心中怆然:在师兄心里,我竟是连这两个长明宗的都不如了?

  见他们都冷静了下来,陈安道才将二人不在时的事复述了一遍。

  地上的两个人贩子也时而搭个腔,叫整件事听起来越发诡异。

  “那男尸是谁?这些人又是谁?按你所说,这店家分明在早些时候便见过你们,为何现在又一幅刚刚碰面的模样?”

  独眼大汉捂着耳朵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我也没问你。”

  叶承楣紧盯着陈安道的眼,同时又分外戒备着客栈里头迎来送往的人,“我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邪祟,他们究竟是些什么东西?”

  陈安道抬轻轻点了点桌子,回道:

  “敢问二位道友,你们平日里的功课学的如何?”

  叶承楣不知他问这个做什么,但已习惯此人言语跳脱,便开口答道:“经书伦理、灵修门史、阵卦推演、祟物生息、渊落本初、时政都学得一般,但兵造、武演都是第一。”

  “那便是不太念书的意思。”杨心问斜着眼,接着又惊异道:“你武演能有第一?”

  叶承楣气得七窍生烟,可自己刚刚又被这小孩儿的四道剑意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技不如人,半句狡辩也说不出来。

  陈安道又看向颜为生:“你呢?”

  “都还说得过去。”

  “什么叫还说得过去,他在青衣弟子里总分从未跌出过前三。”叶承楣说道,“也就武演拖了点后腿,不然那个姓姚的也不能嚣张那么久。”

  颜为生被夸赞得有些手足无措,半晌红着脸缩在凳子上,分外不好意思地冲他们笑了笑。

  “既然学的不错,那便应当知道所谓邪祟魔物都是如何产生的吧。”

  这句话陈安道不曾指名道姓地问,眼睛却是看向杨心问的。

  杨心问连忙正坐,正要回答,那讨人厌的叶承楣却开口:“那连我都知道,世有渊落,后有魔物,世间万物若是沾染了从渊落产生的魔气,都会堕化成渊落之物,生灵成魔,死灵为祟,器件成魇镇,尸骸成走肉。”

  陈安道依旧看着杨心问:“如何应对?”

  杨心问忙答道:“到这一步,寻常兵刃已奈何不了它,只能以灵力或灵力所成的阵卦、灵器、机巧、丹药封印或消灭。”

  “说的不错。”陈安道点头道,“那你可知,除了魔祟魇肉,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是能堕化成渊落之物的?”

  杨心问从未这般后悔自己不曾将《渊落本初》看完,只能低下头,惭愧道:“不曾听闻。”

  “怎的忽然就成了他们自个儿的考校环节?”叶承楣莫名不自在,“他当我们不存在啊?”

  颜为生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巴不得自己真不存在。

  陈安道垂眼看他。

  杨心问缩着脖子,看着好不可怜,本以为陈安道又要他罚抄了,却见陈安道什么也没说,反倒扭头看向了颜为生。

  “这位道友在长明宗内名列前茅,想来博闻强识,见多识广。”陈安道说,“可知道这题的答案?”

  杨心问心里一阵刺痛,抬头看向陈安道,甚是委屈可怜的模样,陈安道却并未看他。

  “我从未遇见过除这四样之外的渊落之物……”颜为生迎上陈安道的目光,半晌不确定道,“但我曾在书里瞧见过——从前,大地上的邪恶之气横行更甚,城池村寨一夜间被魔物摧毁殆尽的例子不胜枚举。有时候,在那些被摧毁的地方,哪怕其中的魔祟魇肉都已经被消灭干净,那地方依旧会萦绕着驱之不散的邪气。”

  “那是什么?”叶承楣诧异道,“我为何从未见过?”

  “近二十年魔气大减,已经少有此事。”颜为生顿了顿,接着说道,“我记得书里说过,上下四方曰宇,往古来今曰宙,宇宙本身亦是天地之物,亦可被深渊之气侵染。”

  不大读书的叶承楣听得有些云里雾里:“那、那到底是……”

  “富宁镇被深渊缠上的,不只是生死灵和物件尸骸。”陈安道抿了口茶道,“这里的时空,都已经堕化了。”

  “堕化的时间为岁,堕化的空间为虚。我们所处的,就是这岁虚之中。”

  “可、可时间和空间我们又该如何应对?”叶承楣不解道,“总不能把这片土地给刨了吧?”

  陈安道轻轻摇头:“便是真能刨了,怕也是没用的,空间和大地不能混为一谈。”

  颜为生斟酌道:“那……布阵呢?”

  “是个法子,只是要清除这般范围的岁虚,哪怕我布下阵,也没有足够的灵力起阵。”

  “那岂不是完了?”独眼大汉惊惧道,“我、我们就得跟这群不人不鬼的东西一起过下去了!”

  颜为生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谁跟你我们。”

第26章 直言

  他瞧着温和怯懦, 忽然口出恶言,倒是比叶承楣板起脸来要骇人得多。

  “并非全无办法。”陈安道说,“二位既学过渊落本初, 那便应该知晓,能吸引渊落的只有生死灵的怨念,魇镇和走肉都不过是被顺带着污染堕化的。”

  “岁虚也是一样, 大量的渊落之气被生死灵的强大怨念所吸引, 而后污染堕化了这个时空本身, 形成了岁虚, 也就是我们现下所处之地。”

  “岁虚之中,宇宙流转有异,不合世间常理, 有时眨眼间便过去百年, 有时百年不过一瞬。而在我等所处的这片岁虚之中,时间在不断重复,空间也在不断重置——但究其原本,还是这片时空中的死灵怨念至深, 久去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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