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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


  两人俱是一顿,不约而同地移着目光对视上,也皆在对方的眸子中看见了自己。

  是故颠簸摇晃的马车中,唯有他们二人僵立不动。

  广寒仙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时易之赶在他开口之后深吸了一口,随后掌心一翻,指尖穿过广寒仙的指缝,紧紧地扣住了那只手。

  隔着帘外潺潺的小雨,贴着潮湿氤氲的晨雾,他们终于交握住。

  


第28章 第二十八枝 捻揉耳垂

  旖旎一寸生一寸长,距离一寸近一寸减。

  感受着仿若近在咫尺喷薄在面上的呼吸,时易之的掌心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喉头滚动几番,不自觉地吞咽了下。

  然而在他欲将剩下的距离也彻底缩进之前,帘外忽然传来了一声叫喊。

  “少爷,到了。”

  熟悉的声音让时易之浑身一颤,他缩回手猛地往后退了几寸,眼神也变得清明许多。

  “我,那个……”目光慌张地被移开,整张脸连带着耳根都烧了起来。“寒公子,我……”

  虽说人是回过神了,可脑子还是算不得清醒。

  时易之吞吞吐吐了许久也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最后索性自暴自弃了,丢下一句“我先去处理王房的事”,就逃也似地掀开车帘走了。

  广寒仙没很快地跟着下去。

  他靠在马车的车壁上,垂眸看着方才与时易之交握过的手,而后又举起来再转着打量了一番。

  纤长的五指蜷了蜷再舒展开,暖热的、柔软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上面,带着几分未干的濡湿——是一种极为怪异的感觉。

  也不是没有过亲近的接触,在岩壁下时,他们甚至还“坦诚相待”过,但那时却与此刻有千般万般的不同。

  有何不同?

  广寒仙问自己。

  可思来想去也还是得不出过所以然来。

  只是觉得怪,真怪。

  怪得时易之不像时易之,广寒仙也不像广寒仙;怪得他们不像是恩客与被买的男倌,像是从南风馆夜奔出逃的爱侣一对。

  广寒仙抿了抿唇,将五指慢慢地收拢成拳,又施加着力道妄图驱逐残留在上的触感。

  等那样的异样减去不少后,他才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

  “明镜高悬”四字挂于堂上,威武的升堂声从衙役口中响起,阳春的县令头戴乌纱帽,身着青袍绣溪敕常服,从堂后绕到堂前来。

  “拜见李县令。”

  外头围观的百姓以及堂下之人纷纷见礼。

  新帝即位后废除了不少先皇设立的礼仪制度,是故即使是无功名在身的百姓,寻常见官之时也无需跪拜,只用行揖拜礼即可,因而整个堂下只有有罪在身的王房跪着。

  李县令心宽体胖、面容和蔼,客客气气地免了礼。

  但醒木一拍,他就立刻进入了状态,高声问道:“堂下何人?状告何事?”

  “在下清州商贾,姓时名易之,盛元二十四年举人。”时易之不卑不亢,介绍完自己又横眉指向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的王房。“今日状告管事王房背信弃义,欺压百姓,买凶杀人,泯灭人性。”

  语罢,他抬手从袖中掏出了一份状纸,展开后往前几步呈到李县令面前。“此乃状纸,望李县令明察。”

  李县令接了状纸,细细地看着,堂外的百姓也在此时窃窃私语了起来。

  广寒仙跟着挤在人群之中,轻一下重一下地摩挲着手指,视线一动也不动地落在时易之的身上。

  他倒是不知道这大少爷什么时候书写的状纸,也不知道这看着木讷呆傻的大少爷竟然十七岁便有功名在身了,总之和与他相处的那个时易之大为不同。

  无人能否认,如此的时易之大抵是任何人竭力都无法挑出错处来的青年才俊,放之整个大晏或许都少之又少,理应配得上“年少有为”四个字。

  而这样的一个人,当真会有那样至纯至真的羞赧反应?

  广寒仙猜不透,突然也有些不太想继续往下猜。

  想得太多知道太多,或许就真的没意思了。

  这头还在暗自纠结,那头一目十行的李县令已经看完了诉状。

  李县令看向时易之,问道:“状纸罪名罗列数条,确实令人触目惊心,但你可有证据能证明所言其实?”

  “回李县令,自然可以。”时易之作揖,随后招了招手。

  在一旁待命的益才等人立刻就将王房做的阴阳账本,以及买凶杀人时残留的交易信纸呈了上来,时易之信手递给了李县令。

  而除却这些外,阳春被刻意压价的百姓哪一个不能说明?从茶农手中低价收购却高价卖出的茶叶又哪一份不能佐证?

  就是关于买凶杀人、昨夜伤人一事,宅子中的下人也都可作为人证。

  时易之沉吟片刻,又让益才拿了一卷账本上来。“此处还有一份关于湄洲府各类茶叶售价的单子,其中有不少都是阳春产的茶,虽途中车马费高昂也需人力物力再炮制打理,但仍可略作对比。”

  谈及其他还好说,一点到压价的事情,在外头围观的百姓也忍不住搭了腔。

  -“真的,我能作证都是真的!这个狗养的把上等茶当下等茶来收,还一直说我们的茶不好,卖不出价,谁知道自己偷偷摸摸赚那么多。”

  -“茶叶可是我们的命根子啊,这跟扒我们的皮吃我们的肉喝我们的血有什么区别?”

  -“砍头,这个必须立马砍头!!!”

  百姓激愤,李县令自然不会不懂,也自然不会不听。

  他醒木一拍,怒喝道:“王房,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可说?”

  王房昨夜被重击了两次脑袋,无人帮忙处理他身上的伤,他便如此硬扛着在柴房熬过了潮湿阴冷的一夜。

  纵使当初气焰再如何嚣张,如今到底也升不起来了,整个人宛若丧家之犬。

  他低着头不说话,李县令便哼笑一声。“既无话可说,那你可知罪?!”

  王房还是不说话。

  王房的沉默没能掀起什么波澜,到底人证物证俱在,他说与不说都不能改变最终的结果,日后也有的是让他开口的法子。

  总之,李县令当下便让衙役将王房给押入了大牢中,雷厉风行地给此事结了案,退了堂。

  等来了最后的结果,时易之的眉头也松动许多。

  他与一般的商贾那般急着与县令攀谈的事情,而是阔步走出衙门,正对向了一众从乡下跟着入了县城围观的茶农。

  高声道:“诸位,从前我对诸位允下的承诺仍旧作数,阳春此季的秋茶虽品质不如往年,但为了弥补诸位,今日之后送来的茶叶,时家仍以往年之价来收购。

  “而前些日子以低价卖出的,可于明日到云山村附近的时家府宅门口领取差额。

  “还望诸位今日回去之后,能将此事广为告知!”

  阳春连绵了近一旬之久的雨还未停,雨水渐落天渐寒。

  可对于阳春的茶农而言,今日却是好事一桩接着一桩、一件连着一件,可堪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好啊好啊,谢谢少爷,少爷是大好人啊!”

  -“马上就去马上就去,少爷的大恩大德我们不会忘记的。”

  -“日后我们所有的茶都卖给时家,不会再卖给别的人了!都认准时家!”

  一众百姓应着闹着欢呼着,也不再久留,纷纷喜笑颜开地离开了此处,带着满腹惊喜与八卦脚步匆匆地开始往回赶。

  不多时,围聚的人群就闹哄哄地散去了,衙门内外只冷清地剩下了寥寥几人。

  时易之与广寒仙却还站立着未动,不知在等什么,只是任由潺潺雨声不停地落,绵绵凉风拂面过。

  良久,直到外头一道热烈的吆喝声传入,才笨拙地惊醒了二人。

  时易之抿了抿唇朝广寒仙走近,佯装镇静道:“寒,寒公子,我们回去罢。”接着,有些不自然地将手背在了身后。

  不如此还好,一如此,就又令他想起了来时在马车上发生的事情。

  倘使当时益才没唤他,或许……

  或许他与寒公子就……

  呀!

  光天化日、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众目睽睽之下怎可想这些?!

  不妥不妥,此行径实在不是君子所为,恐有唐突之嫌。

  时易之还满脑子的之乎者也呢,与他不过一尺远的广寒仙就倏地凑近了,还莫名抬手用微凉的指尖戳了戳他的耳垂。

  “时少爷,你的耳朵好红啊,也好烫。”指尖由戳改揉捻,“时少爷在想些什么?”

  “轰”的重响,时易之的脑袋一片空白,被捻住的耳垂直接就烧了起来,什么动作都忘记了。

  “没没没,没想些什么,我没想那些事……”半边身子都在发颤,说话也开始变得语无伦次。“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非礼勿视非礼勿想,我断不会想什么的……”

  广寒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大发慈悲般松了手,但在收回去之前,又两指相扣轻轻地弹了一下。

  “我可什么都没说呢,时少爷怎得如此慌张?”广寒仙抬了抬下巴,模样很是得意,一副勘破了真相但不明说的表情。“我又不会对时少爷如何。”

  耳垂被放过的时易之大松一口气。

  他自然不怕广寒仙对他做些什么,他是怕自己会情难自控地唐突了广寒仙。

  不过这话也不好说,他就只能生硬地转开。“我,我们回去罢。”

  “不回去。”广寒仙一口就回绝了。

  时易之重新抬眸看去,就见广寒仙晃着脑袋慢慢地往檐外走。

  许是见他没跟上,广寒仙回了个头,问:“时少爷难道不想请救命恩人,吃顿酒楼里的好饭吗?”

  时易之恍然大悟,“是我的疏忽了。”

  语罢,他喊了声站在马车旁一副非礼勿视模样的益才,接了一把油纸伞。

  撑开后,步履匆匆地跟上即将被雨淋到的广寒仙,又趁着众人都没注意到的时候,抬手搓了搓尚且通红的耳朵。

  广寒仙又摸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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