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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节


  耳中清楚地听着他们谈话。

  “阿初你吃这个盒子鸡丝,里面都是香油和鸡肉,还有菜丝、萝卜丝……”

  “这个是好吃的。”

  “你再吃这个烤鸭肉,阿耶涂了蜂蜜,好香好香。”

  “这个也是好吃的。”

  不知不觉,绪芳初的小碗,已经被美食堆成了山,她都来不及下箸子。

  她诧异地看向尊贵的陛下的那只碗,里边什么都没有,他在那独自用食,一句话也不曾说。

  真是转了性了不成?她荒谬地揣测。

  极力克制着呼吸,不释放出办法危险的气息。萧洛陵用了一些餐食,始终未曾再看绪芳初一眼。

  多看一眼都恐自己忍不住。

  秋狝之前,她应许过什么,他没忘。

  他始终不肯让自己的视线往今夜盛装而来的她身上掷去一瞥,担忧自己偏嗜她那双不断翕动轻颤、花苞般开阖的朱唇,再看一眼他的暗欲将无所遁形。

  晚膳用到一半,一道柔弱的软嗓轻轻响起:“我,我来得不凑巧了。陛下,她们说,你在这里。”

  绪芳初和萧念暄两脸怔愣,拨饭的手停止了动作,一致地回头看去。

  少女为了在宫中行走,她脱去了素服,换上了一身色泽清雅的罗衫,娇怯温婉,乌眸若玉,不安地发抖,声线亦是紧绷得发颤。

  “对不起,我,我只是找不着陛下给我的那盏灯了……”

  绪芳初与萧念暄一致地看向萧洛陵。

  萧洛陵皱了长眉,终于与绪芳初对视,不悦地对平夕朝道:“让礼用再给你拿一盏。”

  绪芳初看了一眼可怜的、似乎仍被蒙在鼓里的奶团,默默叹气。这夜里,这个玉软花柔的小娘子来向他的阿耶要灯,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们晚上本来一直在一起,说不准,该做的不该做的早都做过一遍了。

  怪不得对方今夜举止有异,原来是,呵,出于男人的劣根心理,一面理直气壮干着“红杏出墙”的事,一面怀揣对所谓“大房”的不值钱的愧疚。她那个阿耶不正是如此么。

  平夕朝久不愿去,目光在殿内停驻,尤其是对绪芳初,她不禁讶异地观察着她。

  她似是不明白,为何望舒殿内会出现能够与陛下父子同席的女子。

  被她这一看,绪芳初脸上其实也火辣辣的,那种如坐针毡的感觉又回来了。

  无他,终归适才与萧洛陵翻云覆雨的是人家小娘子,她这个没甚大用的医官坐于此处实在有失妥当,正要委婉地提出自己吃饱了,那女子已是轻轻咽了一下口水。

  声虽不重,但绪芳初捕捉到了,暗忖:让人家干了体力活,连饭都不放啊?

  “用晚膳了么?”

  男人清冷的声线响起,虽是在对平夕朝说话,双眸却一错不错地盯着对案的女子,知她心肠百折千回,独无一种是对他的在意。

  平夕朝以为她也将得到这样的“殊荣”,素白柔润的脸颊犯出桃花色的红晕,溢出些微激动之色,“还没有。”

  她正要近前。

  萧洛陵偏眸,看了一眼礼用。

  礼用是何等心思玲珑的人物,立刻便有所领悟,折腰上前,笑脸迎人地为平娘子引路:“膳房有现成的吃食,娘子请随奴来。”

  与平夕朝一般怔愕的,还有停了用膳的绪芳初。

  他没有变更意思,只是在等她离开。

  平夕朝黯然了眸光,眷恋不舍地将目光从萧洛陵身上收回,低头望向脚尖,口中应了一声“是”,便与礼用一道离去了。

  绪芳初一路目送平娘子背影远去,消失在殿门外的夜雾之中,乍闻耳畔一道沉音,含了几许哂意:“朕看爱卿自己甚是中意平氏,不免有些以己度人了。”

  绪芳初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急忙反驳:“臣断无此好啊陛下!”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遇到美人多看了两眼也是罪过?

  绪芳初一说完,便想到这还是当着孩子的面儿呢,说这些四六不着的,他们这对爹娘是怎么当的?

  果然萧念暄听不懂,他好奇地问:“那是谁啊阿耶?”

  萧洛陵语气清凉:“他们说,是节度使的遗孤。”

  “他们说?”绪芳初不解。

  天子抬眸,睨了她一眼,“朕适才只是在太极殿盘问她。”

  不过送人走时,见夜路黑,让礼用给她拿了一盏灯。

  绪芳初也好奇,他说的节度使,应当就是指的平善。

  老实说一直到现在,绪芳初都怀疑平善是萧洛陵加害的。若那位娘子真是平善遗孤,萧洛陵为了掩人耳目,定是会抚恤优待的。

  她心下亦有几分好奇,“陛下可有审问出所以然?”

  萧洛陵曲指,眼睑下垂,为萧念暄盛汤,淡声:“无论如何问,她始终怯弱不答。问不出所以然。朕已派人去查,查有结果之前,将她先放到延宁宫住着。”

  “若真的是呢?”

  “敕封。”

  也不说敕封个什么,绪芳初眼眸微动。

  忽听他薄唇轻掀开,瞥眸视她红唇。

  “乡公主。”

  绪芳初没想到自己的确会错意了,天子并未相中那位美若天仙的平娘子。若将平娘子封为公主,则是明晃晃地意在照拂平氏后人,认下平娘子为义妹,别无他心。

  不过很显然,他出身陇右,身后军力半数来自陇右集团,若能与平家结亲,对于抚定陇右军有极大的好处。这般巨利在前,他居然都能忍下?

  绪芳初为自己惶恐,也倏然明白过来,他这般好色之人,现成到嘴的鸭肉都没吃上一口,岂能功亏一篑,去另外再煮顿鸭子?

  “若是,查知那位平娘子并非是节度使后人,那她……”

  绪芳初不知怎的竟多了一嘴。

  他语气如常,透着些微阴郁森凉:“自有去处。”

  所谓“去处”,自是只有黄泉路了。

  对于这位心狠手辣的新君而言,送一位娇滴滴的娘子上西天,也是可以这般冷静无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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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萧狗:不能让老婆误会我一点。虽然我心狠手辣不近人情,但我绝不好色[撒花]

第38章

  晚膳后, 萧洛陵与绪芳初心有灵犀地揣了回太极殿的想法,彼此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便传递完了讯息。

  但在要退离之时,原本乖乖的萧念暄突然张开胳膊大闹起来:“阿耶,你不要走!”

  那嗓门,震天响。绪芳初被吓得身子一激灵,有些可怜地望了眼萧洛陵。

  诚然,带小孩儿不是一个轻松活儿。再乖的孩子,也有他不讲理的时候, 绪芳初承认她对小孩子缺乏耐心,孩子乖的时候她是很喜欢哄一哄抱一抱的, 倘若对方撒泼哭闹起来,她只会皱着鼻子将他们还给他们的爹娘。

  绪芳初看见, 那个对人对事都不大存有几分耐心的陛下, 稳步朝萧念暄走了过去, 大掌将他像块肉似的叉起,放到一面高台上坐下,天子的长臂撑住烛台,漆黑的眉宇在灯火幢幢里似燃烧般透亮, 父子俩就在那盏银灯的辉光里, 彼此对视。

  “阿耶还有事, 不会一直陪你的。”

  他尽可能地语气温和。

  但萧念暄还是敏感地查知, 阿耶这次好像没甚耐心,对自己也很敷衍。

  他一下子便如同抓不着什么了一样,急得红了脖子,声音也大了起来:“不要!”

  因太子殿下一直都表现得人小鬼大,而且冰雪聪慧, 绪芳初近乎都忘了,他还是一个只有三岁的小孩儿。

  萧洛陵眉心微敛,气息又些微压沉,他看了许久臂圈内高坐的崽子,再一次从对方的瞳孔之中发现了那本不应出现在孩子身上的惶恐。

  也许是自小被母亲送走,后来也经历过阿耶命悬一线的垂危之时,他总是害怕,即便如今安稳地坐在望舒殿里,高枕而卧,那种从无法豁免的恐惧感仍旧如阴影一般笼罩在萧念暄的心头。

  萧洛陵略浮的呼吸慢慢地调试,沉了下去,几息之后,他抱起了萧念暄,低低地哄:“阿耶就在这里,哪也不去。”

  绪芳初像白日见鬼般望着一个陌生的萧洛陵。

  那股柔和的,甚至带了显而易见的宠溺的口吻,当真是那位阴森无定的陛下?闻所未闻。

  他哄孩子很熟练,托着萧念暄的臀,抱在臂弯里,用一种极其呵护、极其怜爱的拥抱,和大掌落在软乎乎背上的摩挲,给孩子他们喜欢的温暖的皈依感,就像一只找不着方向的小船泊在他最为信赖的港湾。

  不复驶出。

  萧念暄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靠在阿耶的肩上,轻轻哼了几声,像是抽泣一般,幽微地嘟囔:“可是你马上还是会走的。”

  萧洛陵亲了一下他的耳朵,不顾殿内旁人在场,又亲了他的脸颊,低声道:“我同你说过,从我们住进这里的那一天开始,以前让你见血的生活就已是上辈子了,念暄,莫要怕。”

  他跟了阿耶征讨岭南节度使,在战场上,不止一次地见过鲜血,甚至血液也曾飞溅到他的眼底、唇中,也见过阿耶满身都是红色的血,他很害怕。

  有时候做噩梦,梦到娘亲不要自己,有时候却是梦到,阿耶战死在了疆场上,他谁也找不着,谁也都不要他,他只能拼命地哭,拼命地哭。

  阿耶说得对,搬进这里来住之后,他们的生活日复一日,虽然无聊,但很平顺,没有刀光剑影,也没有死尸与鲜血。

  “念暄不怕。”

  “好。你在小床上睡着了,阿耶再走,好么?”

  萧念暄说好。

  萧洛陵抱了他,在殿内走动,不时拍拍他的背,嗓音极低似哄,磁沉的音色配上宠溺的语气,莫名有种令人心安的感觉,萧念暄很快便似乎陷入了睡眠。

  绪芳初惊怔地看着手段过人的陛下,无声地询问:好了么?

  他侧目看向仍在殿内的她,眉宇沉了沉,浓睫覆了眼底的暗光,“还要一盏茶,才能睡沉。”

  绪芳初不敢质疑陛下带崽的权威,毕竟他肯定是最了解萧念暄的人,她便安安静静地等。

  等到人稍睡熟了,萧洛陵将萧念暄抱入了内寝,将怀里的崽子安置于榻间,扯了他最喜欢的毛茸茸的被衾,将他的小身板盖住,只露出一个脑袋,萧洛陵垂目,静默地凝视了被衾下的孩子许久,才放落帘幔,退出了内寝。

  “走吧。”他路过烛台,侧目对绪芳初道。

  绪芳初急忙应声称是,两人前后步出望舒殿。

  折回太极殿途中,绪芳初心底压着太多的疑惑,可她却不知,自己当不当问,能不能问。

  交错的跫音之中,她听见前方传来的沉嗓:“你说,太子的生母会后悔当年弃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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