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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眼见就要扶住花盆,耳边突然传来马蹄声。

  “让开,都让开!”

  巷子尽头一匹高头大马正迎面朝薛兰漪奔来。

  马蹄扬起尘土飞砾,一连掀翻了街道两边数个小摊。

  这分明是匈奴来的烈马,所踏之物无不粉碎。

  薛兰漪瞳孔一缩,加快脚步将百合花揽入怀中。

  原本是想从马蹄下夺走花盆,可战马的速度比想象中更快,俨然不受控地横冲直撞。

  “快跑,快跑啊!”驾马之人拼命叫嚷。

  可来不及了,扬起的前蹄直朝薛兰漪的脑袋踏来,卷起猎猎长风。

  薛兰漪眼前一片白光,下意识闭上眼,将花盆护在身下……

  良久,预料中的痛楚却没有到来。

  身边传来一声清亮的哨音。

  马儿腾空跃起,从她身上飞过去了。

  仅一声长哨,马儿恢复了镇定,哒哒远去。

  驾马之人遥遥相顾:“少侠好本事!”

  周围恢复宁静,薛兰漪长舒了口气,赶紧去检查身下的百合。

  花盆倒扣着,百合花掉在了地上。

  土壤压着花茎,黏着根须,原本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蔫蔫耷拉着,快要枯萎了。

  她盼了三年,终究是盼不到他开花吗?

  有什么东西在心底坍塌,薛兰漪垂下长睫,缄默着将花和泥土掬回了花盆里。

  “姑娘无恙吧?”头顶上,一道温润的男声落下来。

  薛兰漪愣愣的,没回答。

  男人蹲了下来,骨节分明的手顺着土壤一点点触摸着东倒西歪的花茎和花骨朵。

  而后,轻声释然,“没事的,能活。”

  他并没有说用什么法子才能活,可他笃定的语调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让人觉得就是能活。

  薛兰漪愿意相信这样的安慰,微启唇瓣。

  “多谢”两个字还在嘴边,她掀起的眼眸看清了一臂之隔的男人。

  一时愣住了,连唇都忘了合上。

  雨后柔软的风从男人身后拂来。

  拂动他的衣摆,也拂动覆住他双眼的白色丝带。

  白纱与几缕发丝交缠着飘向她,无意抚过她怀里的百合花瓣和她的手背。

  青丝中夹杂着白发。

  是有些年岁的长者吗?

  可是方才听他驯马的哨音分明带着几分驰骋天地的少年意气。

  薛兰漪从未见过这般将沧桑与少年气融为一身之人,一时辨不清他的年龄。

  “你们怎么还赖着不走?”

  门房瞧一个不懂事的小丫头和一个瞎子死活赖在国公府门外,抡了棍子指着薛兰漪的鼻尖,“赶紧滚!不修妇容不尊礼法,仔细我送你去官府扒你一层皮!”

  在大庸朝女子自小穿耳洞佩钗环,不佩戴者多是家中有父兄、夫君亡故。

  虽说薛兰漪今早来时佩了茶梗修饰耳洞,不算违背律法,但她是罪奴身份,若真闹到官家,她是没有什么辩解余地的。

  薛兰漪无所适从地紧绞着手指。

  男人站了起来,拉长的身影遮住了她瘦小的身躯。

  “昭阳郡主早就奉先帝御令废黜了女子穿耳之习,一切皆以女子自愿,何来礼法之说?”男人声音沉稳。

  门房却笑了,“今夕何夕啊?还念昭阳郡主!她怕是管不了阳间的……”

  “小五小六,把这烂嘴的醉汉拉下去打二十棍!”

  此时,一山羊胡的中年人约莫是管家急匆匆上前,踹了门房一脚,“狗东西,下去领二十个板子,不对,五十板!打到没气了为止。”

  管家猫着腰尴尬地躬身行礼,“大公子,新来的小子不懂事,您莫要介怀。”

  “小的送您去崇安堂,老夫人正盼着您呐。”管家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比了个请的手势。

  男人些微失神,片刻道:“不必。”

  他转身朝薛兰漪叉手以礼,“不知姑娘方不方便帮我引路?”

  薛兰漪还沉浸在震撼之中,僵硬地点了点头,随着男人一道进了府。

  男人再未开口。

  薛兰漪亦步亦趋跟着,疑惑望向男人的背影。

  柳婆婆说过大公子魏宣是渡辽大将军,十七岁已横扫西境,应也是个少年英雄般的人物。

  怎会未老先衰,还失明了?

  薛兰漪心中唏嘘不已。

  而前面的男人那双满是刀剑茧子的手如今熟练地握着青竹杖,轻捣地面,一点点试探着前行。

  高频次的敲击声不绝于耳。

  就这般磕磕绊绊从前厅走进了九转游廊。

  前面千回百转的路更难走了,他的腿时不时撞上转角的石墩,不停趔趄又不停寻觅。

  眼见又要撞上五步之外的黑松盆景。

  薛兰漪张了张嘴,提醒的话又咽了回去,悄然加快脚步去搬那盆黑松。

  釉陶盆很重,薛兰漪咬着牙打算一鼓作气搬开。

  竹杖触碰到了她的手背,其上一滴雨露滑落在薛兰漪的皮肤上,晕开,清清凉的。

  她抬头仰望。

  魏宣已走到她面前,隔着竹杖感受到了一片柔软。

  滞了须臾,赶紧收回了盲杖,“抱歉,t还有,姑娘不必如此。”

  他猜到了,那个他看不见的姑娘是怕出声提醒他会伤了他的自尊,所以才刻意搬开前方的阻碍。

  其实,看不看得到又有何妨呢?

  但怕她心中有碍,宽解道:“大夫说了明日拆了药膏,就该复明了。”

  薛兰漪心里松泛了些。

  无论如何,少年失志,英雄迟暮都太过悲凉,能重见天日是极好的。

  她折腰比了个请的手势,开了口,“公子,往右走。”

  轻轻柔柔的声音吐出唇缝,也吹进了魏宣耳朵里。

  魏宣神情一凝,眉心缓缓蹙了起来。

  嘴唇微微颤抖着,哑了声:“敢问……姑娘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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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他本只是顺手解这姑娘的围。

  可此时听到她的音调,想到她怀里的百合,一切的一切……

  他呼吸骤紧,有个名字就要脱口而出。

  “婢妾姓薛,扬州人士。”薛兰漪先一步道了身份。

  她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自何处而来,也不记得自己的名字。

  薛兰漪这个名字是教坊司的妈妈取的,只有“漪”字是她执意保留。

  后来,她被魏璋救回京城时,因为惊吓过度失语,索性就学了吴侬软语。

  不一样的口音方便她遮一遮罪奴的身份。

  她又怕旁人察觉出来自己是从教坊司逃出来的罪人,转了语调,改了一切素日习惯。

  此时突然被魏宣盘问,她心里发虚,稍稍退开,防备观察着魏宣的表情。

  魏宣的嘴角慢慢放了下来,似乎还有一丝落寞闪过,久久站着。

  风萧萧过,裹着零星雨点落在他眉心,晕湿了白纱。

  他被寒凉惊了一下,眉头皱得更紧,复又舒展,自嘲般笑了笑。

  “下雨了,走吧。”他撑起一把油纸伞。

  白色的伞面焕发出柔和的光晕,他的脸又恢复了方才死水无波的模样。

  薛兰漪点了点头,在他右后侧保持距离,不远不近跟着他。

  如此,两人十分顺遂走到了后院。

  薛兰漪见他没有对自己不利的意思,方松了口气,在他肩侧道:“多谢公子。”

  她知道魏宣想入府有千百个办法,他让她引路,实际是怕她在路上再遇人刁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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