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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节


  细看那小奶狗,却又不是狗,额头三横,画的是只小斑纹虎。

  画里扎好了三只小巧粽子,放在石桌上。每只粽子上写一个字。

  “来?”

  “不?”

  “来?”

  凌凤池这几日始终拢起的眉心舒展开来。

  他收起画纸,往婚院方向走去。

第62章

  婚院亮着灯。

  【凌姓男丁不得入内】的木牌被挪走了。

  凌凤池远远地停在院门外注视。

  连个人影也不见。

  章晗玉领着惜罗在后院。

  忙着挪土,搭藤架,移接花苗。

  凌长泰原本也在后院帮手,帮到一半,人转身走了。

  惜罗边堆土边骂凌长泰,长得人高马大的,倒像一副得力能干的样子,做事只肯做半拉,花架子搭到一半,人居然抬脚走了,怎么喊也喊不回来……

  “别骂了。他倒也不是躲懒。”章晗玉笑望一眼凌长泰消失的背影。

  “我们的花架子快搭去院墙边。凌长泰怕我借着搭花架的名义,再次攀爬逃走……他肯定请示他家主人去了。”

  下面几柱爬藤花苗已经攀上花架,必定不能半途而废,惜罗抓着木架,章晗玉蹲在苗圃边绑木架。

  木架沉重,几次捆绑都绑不牢,放手即倒。两个女郎都渗出细汗来。

  惜罗赌气不肯喊凌长泰,放声喊:“凌万安!别躲懒,来干活!”

  章晗玉喘着气说:“别、别喊了。这两个一丘之貉,要来一起来,要不来,都、都不来——”

  耳边传来脚步声响。还真被惜罗喊来了人。

  章晗玉轻轻咦了声,心想,凌万安那小子心眼更多几分,不该来啊……

  沉重的木架被扶正了。

  骨节分明的男子有力的手扶住木架,发力往下按,木架几个脚笔直扎入土中。

  凌凤池吩咐惜罗道:“扶好。”

  章晗玉侧了下脸,斜睨来人。

  怎么,惜罗那一嗓子,把凌家之主给喊来了?凌长泰喊来的?还是自己那副画儿给招来的?

  凌凤池拢袍蹲在她身侧,接过她手里的绑绳,把木架牢牢绑住,从苗圃尽头搭去围墙边。

  章晗玉抹了把额头的细汗,扶着腰直起身,满意地查看夜风里摇摆的爬藤花苗。

  折腾半个晚上,乱糟糟的苗圃终于被打理得齐整了三分。爬藤归爬藤,花苗归花苗,看着舒心。

  她满意了,脸上也带出点笑意,开口问身侧的人。

  “今晚怎么不忙了?”

  凌凤池从袖中取出那幅粽子上写“来不来”三字的涂鸦画,在灯笼光下展开晃了晃,又重新收起。

  章晗玉嘴角微微一翘。

  问他“来不来”,人接到画便来了。

  还不算没救。

  “多谢搭手,爬藤架子总算搭好了,去了我一桩心事。”她随意地拍拍手,径自往主屋方向走。

  “来洗个手。”

  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凌凤池虽然未应声,却随她而来,两人前后入了主屋。

  多日不见,两人之间显出生疏。无形的隔阂看不见,却能感觉得到。想必他也同样感知得清楚。

  章晗玉仿佛什么也未察觉般,客客气气地沏茶待客。

  两人在书案边对坐,热腾腾的茶水升腾,各自把茶盏抱在手里……谁也不先开口。

  屋里气氛冰冻三尺,惜罗被冻成了冰渣子。

  “瞄~”屋里打盹的小玄猫被惊动了,娇娇地叫了声,从梨花木大衣柜上跳下,绕着凌凤池转两圈,闻了闻气味,开始猛蹭小腿。

  凌凤池低头看了片刻,摸了摸小玄猫的耳朵,开口打破室内沉寂。

  “阮惜罗,出去。我和你主人有话说。”

  惜罗三步一回头地退出门外。

  关门时没想起院子里的狗,动作慢了片刻,小奶狗汪地一声,直冲进屋里,在书案下追逐小玄猫。

  章晗玉拍了狗脑袋一下,对门口的惜罗道:“狗留着,把门关好了。”

  室内一猫一狗热闹得很,章晗玉笑看片刻脚边狂摇的尾巴,又想起六郎白日里说的,凌家求虎子的故事。

  为了所谓的破命格谶言,被他父亲耿耿于怀多年,格外严苛地教养长子,导致他母亲郁郁而终。对他本人的影响有多大?

  表面当然看不出。

  毕竟是多年前的旧事,凌家老家主都过世八年了。

  章晗玉把小奶狗抱起,放在书案上,摸摸柔软的耳朵。小奶狗黑亮的眼睛水汪汪的,仿佛通人性般,尾巴狂摇,扑上来要舔她的脸,她失笑往后躲。

  凌凤池伸手替她挡了下,狗舌头舔在他掌心。章晗玉看在眼里,抱起小奶狗,作势要递过去。

  “说起来,凌家似乎多年不养狗?”她边塞狗边闲提起,“只见你抱狸奴,从不见你抱奶狗。这么大的人……该不会怕狗罢?”

  凌凤池冷不丁被塞了满怀的毛茸茸,人怔了下,把小狗抱在手里,低头看了片刻。

  带几分怀念神色,也抚摸过柔软的狗耳朵。

  “六郎怕狗。我却是不怕的。”

  “记得么?我母亲生前爱养活物。她院子里养过一只长毛短腿、黑白两色的拂秣狗,很是贪吃,养得圆滚滚的。”

  那时他十岁,已记事了。

  从小养在母亲院子里的狗儿,贪吃又亲人,被喂养得圆滚滚的,见人就亲昵地猛摇尾巴,大难临头都不知道躲。

  父亲下令扑杀时,他被特意喊去,目睹全场。

  那是母亲灵柩出门的第二日。母亲生前钟爱的狗儿被打死在庭院中央,乌黑的圆眼睛睁着,血溅到他鞋面上,当时他把目光移开了。

  被父亲察觉,严厉训斥。

  “这些玩物害了你母亲。”父亲站在身侧冷冷道:“家里早该清理了。凤池,男儿丈夫当目光远大,以振兴门楣为重,岂能养于妇人之手,沾染妇人习气?今日做个了断,以后为父亲自教养你。”

  下令乱棍打死狗,父亲还不解气,那一日扑杀了母亲院中养的所有的活物。

  他从头到尾看完,被父亲领去前院。

  事后回想,父亲气得哪是这些小小的活物呢。

  是母亲顶着凌家之主的严厉家训,在凌家奉命拆除了前院犬舍、扑杀所有猎犬之后,母亲在后院坚持留下一只小狗,养在身边,借以表示对谶言的无声反抗,对长子的无言教导。

  母亲根本不信所谓的方士谶言,原本在意的,只是父亲心愿而已。

  凌凤池垂目望向怀里猛摇尾巴的小奶狗,又摸了摸柔软的耳朵,把小奶狗放下地。

  “你听到家里禁犬的旧规矩了?那时父亲在时的旧事了。如今已无碍,这只狗儿亲人,继续养着罢。”

  奶狗追逐小玄猫的汪汪追逐声里,原本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无形无影的坚冰,不知何时消融了大半。室内气氛松快起来。

  凌凤池提起第二日的端午家宴。

  他今晚过来,原本就为了当面说这件事。

  “明日我有公务在身,只怕不得空回。家里的端午宴午后开席,你睡起身便可赴宴。人去即可,不必带礼。我让六郎领你去。”

  章晗玉捧着热腾腾的茶盏听着。

  “明日家宴,你真不得空来?”

  凌凤池微微颔首,又说一次:“明日入宫赴端午宴,整日不得空。”

  章晗玉冷不丁问:“为了我义父?可是阉党内部传出线报,我那义父打算借端午宫宴的机会,将赴宴政敌一网打尽?而政事堂打算将计就计,明日和阉党决战一场?”

  凌凤池不置可否,视线在她身上转一圈,良久才反问:“你自己猜的?打探来的?还是身边藏有线人,泄漏给你?”

  “猜的。“章晗玉望着他笑:“猜的丝毫不差,对不对?”

  凌凤池默然喝了口茶。

  人在婚院,终日不出。她如何猜到的?

  但章晗玉今天要说的,远不止这句。

  她抱起满地乱窜追猫的小奶狗,悠然地摸脑袋。

  “别问我如何猜的。我只知道一件事。在端午佳节的大日子,遍邀群臣赴宴,堂堂正面决战,轰轰烈烈收场,不是我那位好义父的作风。线报有诈。”

  吕钟是个极精明的人物。

  这场拖延数月的所谓对决,其实从今年开春的变数开始,早已注定了结局。

  “其实,早在二月初,太皇太后娘娘崩逝前夜,没有召我义父去身前侍奉遗诏,反倒召了三公、姚相等几位顾命大臣入宫,留下遗诏,由外朝臣敲钟发丧。当时义父便已意识到,大势已去……”

  章晗玉悠悠地回想片刻。

  义父的心思藏得深。

  她自己当时都未察觉,隔了好一阵才逐渐觉出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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