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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节


  沈鸢如坠冰窖。

  曾经魂牵梦萦的声音就在自己身后,她却只觉遍体生寒。

  气息急促,沈鸢耳边嗡嗡作响。

  她看不见长街的喧嚣,看不见临江两岸的花团锦簇。

  如提线木偶一样,沈鸢僵硬着身子转身,连眼皮也不曾抬起。

  目光一瞬不瞬落在自己脚上穿着的宝相花纹云头锦鞋,鞋面嵌着两颗莹润饱满的珍珠。

  沈鸢迫使自己的注意力落在珍珠上,可还是不够,远远不够。

  她眼角瞥见端坐在马车中的谢清鹤,纵使低头垂眉,沈鸢也知道谢清鹤在看自己。

  那道冷冽的视线如影随形,几近压得她喘不过气。

  苏亦瑾不动声色往前半步,挡住沈鸢的失态。

  他朝谢清鹤行了一礼,向来温文尔雅的脸上没有半点破绽。

  “见过太子殿下。”

  沈鸢有样学样,也跟着苏亦瑾行礼,瞧着倒有几分夫唱妇随的模样。

  谢清鹤手执竹扇,青竹扇骨削得极细,漫不经心敲在手心。

  明明一句话也没说,可那迎面而来的压迫和震慑仍是无处遁形。

  沈鸢悄悄拽动苏亦瑾的袖口,见对方毫无反应,又借着广袖的遮掩,无声捏了捏苏亦瑾的掌心。

  沈鸢自以为做得隐蔽,殊不知在场的人都能瞧见她的小动作。

  苏亦瑾抬抬眼尾:“怎么了?”

  沈鸢绛唇张动,余光瞥见众人的视线都在自己脸上,又低眉敛眸,在苏亦瑾掌心一笔一画写下一个“家”字。

  她在催促他回府。

  苏亦瑾眼中带笑,转首朝谢清鹤辞行:“今日之事多谢太子殿下,殿下政务繁忙,我就不多加叨扰了。殿下,请。”

  苏亦瑾抬袖,侧身让谢清鹤的马车穿过。

  谢清鹤目光如蜻蜓点水在沈鸢脸上掠过,而后又落在苏亦瑾手中握着的纸鸢。

  他似笑非笑:“不急。”

  苏亦瑾一怔。

  谢清鹤悠悠:“这纸鸢是苏少夫人做的?”

  苏亦瑾不知谢清鹤话中何意,点头应了声:“是。”

  话落,又谦虚补上一句,“小鸢手艺不精,让殿下见笑了。”

  苏亦瑾言语中难掩和沈鸢的熟稔,谢清鹤竹扇敲落在掌中,迟迟不曾抬起。

  “苏公子谦虚了,剪纸鸢是在放病根,苏公子刚刚……也是在放病根?”

  沈鸢脸色苍白,双手牢牢攥紧手心。

  这话是她先前同谢清鹤说的。

  彼时谢清鹤重伤不起,沈鸢想为他扎纸鸢剪断病根,无奈她那会忙得分身乏术,抽不出空,这才作罢。

  身影颤颤巍巍,沈鸢差点站不稳身子,实在想不出谢清鹤为何会提这事。

  她强按捺住心中的惊惧,佯装镇定。

  “只是刚刚被别的纸鸢缠住,这才断了线,并非是在放病根。”

  她声音轻柔,仔细听还能听出几分颤动。

  苏亦瑾反手握住沈鸢,回以一个宽慰的眼神。

  沈鸢弯弯眉眼,无声朝苏亦瑾做了个“没事”的口型。

  谢清鹤唇角笑意渐冷。

  他勾唇,“苏公子和少夫人还真是伉俪情深。”

  沈鸢心口颤颤,垂首敛眸。

  鬓间挽着的金镶玉步摇映在日光中,熠熠生辉。

  贝齿咬着下唇,沈鸢胆战心惊:“殿下说笑了,我……妾身既嫁给夫君,自然以夫君事事为先。”

  沈鸢每往下说一个字,谢清鹤那双黑眸便冷上一分。

  他黑眸阴沉,面无表情盯着沈鸢。

  沈鸢大着胆子告辞:“夫君身子弱,又久不见风,恕我们不能再作陪。”

  言毕,沈鸢挽着苏亦瑾的手,往后退开两三步。

  恭送谢清鹤离开。

  从始至终,沈鸢都不曾朝谢清鹤再看去一眼。

  马车内久久没有回音。

  半晌,一声笑从车中传出。

  “虞老太医过两日回京,若是得空,倒是可以让他去一趟苏府。”

  沈鸢猛地掀起双眼。

  马车扬长而去,春风拂过,荡起满地落英。

  苏亦瑾扬声:“多谢殿下。”

  侧眸瞥见沈鸢魂不守舍立在原地,苏亦瑾笑着解释。

  “虞老太医是从前太医院院使,也是许太医的师父,他辞官归隐多年,父亲多次请他出山,他都不曾答应。”

  沈鸢随苏亦瑾往回走,心中忐忑不安:“那他这回怎么肯了?”

  她不信谢清鹤会无缘无故朝苏亦瑾伸出援手。

  苏亦瑾踟蹰:“兴许是殿下开口,只是我们家同太子并无往来。”

  苏亦瑾愁眉不展。

  他声音越来越低,对上沈鸢忧心忡忡的双眸,又笑着扶沈鸢踩上马车。

  “罢了,待我回去问过父亲,你不必烦心。”

  那只美人鸢终还是落在沈鸢手中。

  画上的美人锦裙缺了一角,也不知落在江中何处。

  苏亦瑾遗憾拎在手中瞧:“可惜了。”

  沈鸢心神不宁,并未接话。

  八宝香车缓慢穿过长街,街上车马簇簇。

  苏亦瑾忽的开口:“你很怕太子?”

  沈鸢骤然一惊,瞳孔紧缩。

  苏亦瑾无奈挽唇:“怕什么。”苏亦瑾不以为意,“寻常人面圣,都会害怕,这本就是人之常情。”

  沈鸢赧然一笑,她手指攥着纸鸢的一角,慢吞吞道。

  “我、我从前并未见过那样的天潢贵胄。”

  救下谢清鹤那会,她只当谢清鹤是自己年少时的救命恩人,是上京赶考的书生,哪里会想到他是当朝太子,自然不会对谢清鹤心生惧意。

  “天潢贵胄也是人。”苏亦瑾坦然,“不过也无妨,日后避开就好了。”

  汴京之大,总不可能那么巧,总能撞见。

  ……

  昨儿夜里下了几滴雨,土润苔青。

  青石甬路上积攒着点点雨珠,天色灰蒙蒙,乌云浊雾。

  金珐琅九桃小熏炉中点着桂花香,青烟缭绕,沁人心脾。

  紫檀书案上堆着满满当当的账本,沈鸢坐在书案后,毛笔在手中握了半日,却迟迟不见她下笔。

  松苓端上热茶,抿唇偷笑。

  “少夫人这是怎么了,这账本半日也没看完。”

  一语落下,忽听苏夫人隔窗笑道。

  她抬手命嬷嬷收了伞,款步提裙:“小鸢是在担心亦瑾罢?放心,今日来的是虞老太医,有他在,我也放心多了。”

  不单虞老太医在,谢清鹤也在。

  这话沈鸢万万不会对苏夫人提起,只是点点头:“嗯。”

  苏夫人声音徐徐,有条不紊。

  “自打从娘胎起,亦瑾不知看过多少大夫,吃过多少药,总是没有起色。不怕你笑话,他在榻上昏迷不醒那会,我还去过寺里,向菩萨讨要符水。”

  苏夫人眼角泛起泪光,她拿丝帕轻轻揩泪。

  “这种事他祖母以前也做过,我那会还说她老人家病急乱投医,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也只能寄希望给菩萨。”

  沈鸢柔声安慰:“母亲快别哭了,都过去了。这回是虞太医亲自登门,亦瑾他定能转危为安。”

  她故意岔开话题,“我听亦瑾说,他手上的朱砂漆红手串也是祖母给的?”

  苏夫人咽下喉咙中的哽咽,点头:“确实如此。老夫人信佛,家中为亦瑾求来的佛珠手串数不甚数,连我也记不得有多少。”

  有的是在寺庙求的,有的是从江湖道士手中得来的。

  沈鸢眼中堆笑:“前日我想借他的手串瞧,他还不让,说是祖母交待过,那手串不能离手。”

  苏夫人愕然张瞪双眼:“……什么?”

  她忍俊不禁,“这话真是他说的,这是何时的事?这孩子、这孩子怎么还骗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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