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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节


  见他不愿意再提刚才的事情,江望榆也不会追问,瞅瞅他的神情,眼尾的红渐渐淡去,估摸着应该不生气了。

  “不想,我回到钦天监的时间很短,资历浅,这么快就升官的话,容易被人说闲话。”

  “不会有人说闲话的,我帮你在圣上跟前美言几句。”

  “不要!”

  她拒绝的又快又坚决,贺枢不免盯着她,“你在钦天监受委屈了?”

  “没有。”

  “那你是……”他停了一下,“对陛下有什么不满的地方吗?”

  江望榆下意识想摇头,可先前衙门那些人的私下议论突然浮现在脑海里,将要出口的话不由一变。

  “你知道陛下为什么一直不立后吗?”



第91章 不能想

  “不册封皇后就算了, 连妃嫔也没有,听说大臣奏请陛下立后封妃的奏章堆满了案头,每天都有人坚持上奏。”

  贺枢捕捉到她话里的听说二字, “所以,还是有人在你的面前乱说话?”

  他的语气清清淡淡, 江望榆莫名觉得一丝冷, 犹豫一会儿, 坚持说:“没有,这些事情很多人都知道。”

  贺枢也不急,耐心地旁敲侧击:“嗯,你为什么突然如此关心他有没有立后?”

  “从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立后的流程繁琐,完全按照六礼, 前前后后还有好多事情。”她数了数, “不管哪一步, 到时候都要钦天监卜算良辰吉日,假如礼部忙不过来, 说不定还要从监里借人。”

  “仅从职责而言,礼部或许是时常要找钦天监, 但我想应该还不能直接命令钦天监的人, 你不用担心很忙。”

  “忙不忙倒是另一回事,真到那一天,再忙也跟我没关系。”江望榆捂住脑袋,“所以陛下为什么还不立后封妃,他每天看那些奏章不烦吗?”

  确实很烦,说来说去都是那些话,老生常谈, 恨不得直接按住他去成亲。

  贺枢观察她的神情语气,结合今天所见所闻,猜测道:“你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能不能跟我说说?我可以帮你。”

  抬头对上他关心担忧的目光,她微张开口,在心里憋了几天的话即将出口,又觉得莫名的羞耻。

  “不了,我还是不说了。”她别开头,视线乱飘。

  这样看来,的确有人在她的面前乱说话,说的还与他的后宫有关。

  贺枢若有所思,琢磨着如何不动声色地试探,眼前忽然出现一个荷包。

  “给你,今天辛苦你陪我去了那么多地方,这是你的工钱。”江望榆直接把荷包塞进他的手里,“除开给孟姐姐做中间人的辛苦费,今天总共挣了十九两四钱八分,给你五两,够吗?”

  这么多年,一直是他给别人发俸禄,今日还是第一次领工钱。

  见她坚持,贺枢知道自己如果不收,她反而更加心怀不安。

  “够了,甚至还有多。”他坦然收下,“难怪你会费这么多心思假扮身份,确实能挣钱。”

  “嗯,但是问卦卜算窥见天机,不能经常问。”

  她捏捏钱袋子,强打起精神,对他笑得灿烂:“午饭就吃了两块饼,晚饭要好好吃,我请你吃大餐!”

  她明明在笑,眼睛里却隔着一层薄薄的雾,眉眼间烦闷一闪而过。

  贺枢耐心十足:“距离晚饭还有段时间,不急,也不用如此麻烦,随便找间食肆就好。”

  江望榆想了想,“这样吧,等我以后有钱了,我再请你去醉仙楼。”

  “你喜欢醉仙楼的美食?”贺枢却问,“不如我们等会儿就去?”

  他说得稀松平常,似乎一点都不觉得醉仙楼价钱昂贵。

  她打量他一会儿,压低声音问:“你很有钱?”

  贺枢略一沉吟,给出模棱两可的答案:“还好,够用。”

  江望榆只是随口一问,自然没有追问这个够用究竟是有多够用,回想他平常的言行,得出他至少不缺钱的结论,坐在长榻边,低着头不说话。

  屋里陷入沉默。

  贺枢细细回想,发现她似乎从给那家富商算出适合成亲的吉日后就有点不对劲,蓦然一惊:“令堂催你成亲了?”

  “啊?”

  看出她的困

  惑惊讶,他便知道自己猜错了,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没事,你就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

  “成亲?”江望榆反而被他带偏思路,轻声呢喃,“是不是成亲了就不用进宫……”

  贺枢猛地抬起眼帘,舌尖轻轻擦过犬齿,语调依旧温温和和的:“你既然当我是朋友,如果真的遇到什么烦心事,可以讲给我听,我保证不告诉任何人,还能帮你解决。”

  他说的诚恳真挚,目光平和,她咽了口唾沫,心弦一松,犹豫再三,终于还是说出那天偷听的事情。

  自己一个人憋了几天,不敢告诉兄长,如今说出来,江望榆反而短暂地轻松一下,可随之而来的又是忐忑不安。

  她颓然地垮下肩膀,从眉眼一路皱到嘴角,随后慢慢舒展,归于平静,语气淡淡。

  “我不想进宫。”

  “……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她低头看着掌心细细的纹路,“我连圣上的面都没见过,高矮胖瘦、性情喜好都不知道,我不想嫁给一个陌生人。”

  天色渐晚,屋外寒风呼啸而过,伴随轻微的簌簌飘雪声,屋内久久无声,沉默寂静,光线慢慢暗了下来。

  她缓缓合拢手指,勉强坐直,自己安慰自己:“流言而已,肯定是别人胡乱瞎说,陛下都没见过我,肯定看不上我的。”

  坐在对面的年轻郎君没有回应她,微微低垂眼帘,还未点灯,他今天本就穿了一身黑底金边长袍,光线昏暗不明,整个人深处黑暗之中。

  “元极?”

  他闻声坐直,眼眸深邃,恰如最幽暗的黑夜,目光深深,直直看着她,眼瞳深处似乎藏着别的东西。

  江望榆忽然打了一个寒颤,心头涌上一股浓浓的不安,再开口的时候,声音甚至有些发抖。

  “难……难道你听到了什么风声?”

  “没有。”贺枢缓缓摇头,声音带着一点不明显的凝涩,“你……不要怕。”

  她不由长舒一口气,拍拍脸颊,“嗯,说不定是我在自作多情,而且陛下是明君,仁和宽厚,肯定不会做出强逼别人进宫的事情。”

  她在夸他,贺枢不自觉避开她信任的目光,闭了闭眼,“好像有些晚了,我送你回家。”

  江望榆看看窗外,侧耳倾听一阵子,点头答了声好,去前堂跟坐诊的孟含月说了一声,拿起两把油纸伞。

  “下雪了,虽然雪很小,但我觉得还是撑把伞比较好。”

  暮色四起,街边多是匆忙归家的行人,尚未关门的铺子在门口挂上灯笼,在寒风中摇晃,晃出昏黄的光影。

  “好冷。”江望榆握紧伞柄,说话的时候,面前浮现白色热气,“感觉一下子冷下来。”

  贺枢捏紧穿在最外面的大氅边缘,见她只穿着长袄,未带披风,心里尚存一丝犹豫,手上动作却很快,脱下鹤氅,披在她的身后。

  “风大雪大,小心着凉。”他找出让她无法拒绝的理由,“别让伯母和令兄担心。”

  大氅外层是平整顺滑的深青色缎面,内层是柔软狐裘,披上来的时候,似乎还带着一点他的体温。

  她压根没来得及阻止,他已经系好系带,语气比过往任何时候都温柔:“不要拒绝我。”

  昏黄的烛光晃过,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光,随后归于沉寂,又替她拢紧氅衣的边缘。

  一阵北风刮过,裹杂冬日凛冽寒意。

  拒绝的话语在舌尖转了两圈,没能说出口,江望榆攥紧大氅内侧,闷声应道:“我们快走吧,等会儿雪可能更大。”

  雪一直在下,回到家的时候,地面堆积了一层白雪。

  门口挂了一盏灯笼,照亮江朔华脸上的焦急担忧。

  “怎么才回来?白天去卜算的时候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有元极陪着我呢,一切都好。”

  江朔华松了口气,目光停在妹妹身上的大氅,又移到对面的年轻男子。

  “给你。”

  江望榆脱下大氅,垫起脚尖,试图穿回他的身上,他却摇摇头,随意地搭在手臂。

  “很晚了,我该回去了。”贺枢盯着她,全然不在乎旁边的江朔华,“我……”

  仅仅说了个开头,他顿住,低声笑了一下,留下一句“没事”,转身离开。

  江望榆也准备回家,即将跨进院门的时候,鬼使神差地停了一下,看向巷口。

  他没有撑伞,雪花飘飘,落在他的肩头,蒙上一层冷白。

  那一瞬间,她没由来地在那道修挺拔的背影,看出浓重的失落。

  “阿榆?”

  她回神,压下那股不安与担心,摇头笑笑:“哥哥,我们回家。”

  *

  坤宁宫。

  先帝驾崩后,当时的皇后成为太后,移居仁寿宫,自此十年未曾住人。

  往日里那些宫人偶尔也偷个懒,没有像打扫乾清宫时尽心尽力,可是所有人都没料到天子会突然来了坤宁宫。

  所经之处,宫人膝盖一弯,扑通一声直接跪在地面,尤其是那几名负责洒扫的内侍,浑身抖成筛糠。

  天子的神色格外平静,没有分给任何人一丁半点的目光,更不像以前那样叫起。

  司礼监掌印在旁跟随,弯腰低头,等天子跨进殿后,沉默地守在殿外,以往挂在脸上的和善笑容不见踪影。

  多年没有住人,通阔的殿内更显空荡荡的,只点了三四盏灯,冷冷清清,没有丝毫人气。

  视线在殿内来回巡视两遍,贺枢低头,看向握了一路的玺印。

  白玉所制,四角微方,自从他的母亲搬离坤宁宫,这方皇后玺印也被放进匣子里,终日不见光明。

  他紧紧握住玺印,边角尖尖,深深刺入掌心。

  “我不想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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