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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节


第108章 已无迷惘

  “望榆, 我们谈谈。”

  听见兄长语气郑重地唤她的大名,江望榆心里一突,看着神情严肃的江朔华, 再看向站在他身边同样神情严肃的孟含月,答了声好。

  走进屋里, 她坐在两人对面, 低头揪住衣袖。

  “你最近是不是在看史书?”江朔华缓声问, “尤其是在看关于外戚的内容。”

  “……没有,我确实看了史书,但我在看里面的天文历律志。”

  “你撒谎的时候,总是不敢看别人的眼睛。”

  江望榆下意识抬头看向兄长, 刚对上他了然的目光,又迅速扭头避开。

  “阿榆, 你太懂事了。”江朔华盯着妹妹, “我知道你的顾虑, 外戚的名声确实可能不大好,那些御史还动不动就弹劾上书, 没错也要找出错来,甚至可能被约束, 不得随意插手朝政, 在家当个富贵闲人。”

  江望榆看向坐在对面的两人,攥紧袖口。

  “但是,朝堂上下那么多官员勋戚,哪个没有被御史弹劾过?我也没有要当大官的想法。”江朔华握住孟含月的手,“我们商量好了,如果真到那一天,我会主动辞官, 左右在家也可以研习天文,都记在脑子里。”

  “不行!哥哥,我不能这么自私……”

  “阿榆。”孟含月打断,“你还喜欢那位吗?”

  江望榆一怔,紧紧抿唇,说不出违背内心的话语。

  “我觉得你有点钻牛角尖了。”

  孟含月起身转过去,坐在她的身边,松开她紧攥成拳的手,温柔握住。

  “你一直在想那些外戚不好的结局,难道就没有好的吗?远的不说,就看当今圣上的外家,除了那些酒囊饭袋,有本事的哪个不是在朝堂上立得堂堂正正?今上不照样维护他们吗?我和克晦未必就不能研习医术天文。”

  “我……”

  “人生在世,谁还不会被人说几句,我和克晦都不在意别人的目光,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孟含月叹息一声,“阿榆,你没有发现你一直在考虑外戚,而这个问题的前提就是你愿意入宫,不愿意和他分开吗?”

  旁观者清。

  难得找到心仪之人,正处于浓情蜜意的时候,忽然发现对方不是与自己一样的普通人,而是当今天子,九五之尊,任谁一时都难以接受,容易胡思乱想。

  江望榆倏地一惊,眼睫轻颤,指尖微抖,想起他昨夜说的那句话。

  听完她的转述,孟含月宽慰道:“遇到困难,试着告诉他,不要一个人乱想,要学会一起面对。”

  临走前,江朔华轻轻抱了一下妹妹。

  “望榆,你要认清自己最真实的想法,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和母亲都会支持你,更不会成为你的负担。”

  两人离开后,江望榆坐在原位,一动不动。

  良久,她站起来,走到角落,翻找出被她藏起来的东西,取下那顶黑色布罩。

  明月珠不分昼夜地散发光芒,莹润皎洁,照亮黑暗,她抱起宫灯,手指按住一角,指腹徐徐描摹青龙。

  最后,她抱住宫灯,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已无迷惘。

  *

  翌日。

  江望榆还要去钦天监当值,途径隔壁太医院,正好看见里面冲出来一群太医,个个都亲自提着药箱,神色慌张,压根顾不上其他人,径直往前冲。

  她辨认一下那群太医离去的方向,是去西苑。

  她的心猛地悬到嗓子眼。

  停在原地,注视太医们消失在转角,又快到上值的时辰了,江望榆不得不走向官署。

  江朔华跟她一起来的,同样看到了那一幕,再看看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没多问,只是在当值的时候,主动接过她的差事,帮忙完成。

  熬了大半晌,江望榆看看窗外的天色,深吸一口气,“哥哥,我去找一趟何主簿。”

  “我跟你一起去。”

  到了主簿厅,她瞅中对方不忙的空隙,连忙问:“何主簿,今天去观星台值守的天文生名单定下来了吗?可以再加一个人吗?”

  “今天?”何主簿估算时辰,“人都定好了,来不及再调整,进宫的牙牌也没有多余的。”

  “当真不行吗?或者我和别人换一下?”

  何主簿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为什么突然如此着急想去西苑?”

  屋外忽然走进来一名书吏,直接说:“江姑娘,外面有人找你。”

  江望榆一愣,又见在何主簿这里没办法弄到进宫的牙牌,只得先出去看看究竟是谁来找她。

  有人站在转角处,见到两人,急忙上前,弯腰道:“江灵台,请随奴来,有人要见您,正在曹记伞铺等候。”

  她认得对方,是之前去家里送过东西的内侍,见得对方如此谨慎,不由追问:“是谁?”

  不愧是在万寿宫当差的内侍,很快便听出她话里别的意思,“陛下尚在西苑,是曹掌印想要见您,不便亲自来钦天监,故而如此吩咐。”

  江望榆压下内心的失望,说:“我先去告假。”

  “不必。”内侍显然很着急,“江姑娘请随奴去便是了,剩下的事情会有人安排妥当,此外江公子如果不放心,可一同前往。”

  江朔华当然不放心妹妹一个人去,当即说:“我也一起去。”

  一同匆匆赶到曹记伞铺,后院中间站了一个人。

  不像之前所见的绯色通袖袍,往常挂在脸上的和善笑容早已不见了踪影,一见到他们,两步上前,语气焦灼:“老奴见过江灵台、江公子。”

  “哥哥,这位是司礼监的曹掌印。”江望榆简单介绍,随即急声问,“曹掌印,你着急找我过来,是不是……他生病了?”

  曹平听出她话里的停顿,也不隐瞒。

  “陛下前天夜里便开始发热,反复不停,直到现在还在发热,偏偏年后朝政繁忙,陛下又不肯歇息,老奴劝不动,实在没有办法了,只能自作主张来找江灵台,绝非圣旨,恳请您随老奴进宫劝一劝陛下,不能这样糟蹋身体。”

  前天夜里,正是他到家里找她的那一天,她将他晾在外面的寒风中,足足大半天。

  “万请江灵台、江公子放心,老奴已经将一切安排妥当,不会有旁人知晓,更不会有人说闲话。”

  江朔华没说话,看向自家妹妹,无声征询她的意见。

  江望榆咬了咬唇,说:“好。”

  曹平果真安排好了一切,一直到进西苑的宫门前,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人。

  “哥哥,我一个人去见他就好。”江望榆站在宫门外,“你回家吧,阿娘还在家等你。”

  江朔华皱眉:“阿榆……”

  “请江公子放心。”曹平适时出声,“我一定亲自送江灵台回家。”

  话已至此,见她态度坚决,江朔华只得叮嘱道:“照顾好自己。”

  宫门的守卫象征性检查一下牙牌,迅速放行,目不斜视,绝不多说一个字。

  “这块牙牌还请江灵台收下。”曹平露出掌心的牙牌,“您拿着这个,无论皇宫还是西苑,都不会有人拦您进宫。”

  江望榆看了一眼,摇摇头,没接。

  曹平也不强求,收回袖子里,叹道:“陛下五岁的时候,先帝派我去了东宫,眨眼的工夫,已经过了十四年,江灵台,您入朝也有两年多了,应该听过一些先

  帝的事情吧?”

  “嗯。”

  “陛下刚刚拿稳笔的时候,就开始学习批阅奏章,先帝与太后都不怎么愿意管陛下,也就后来为了压制韦谦彦逐渐膨胀的势力,太后才愿意偶尔出面帮陛下……”

  听曹平絮絮叨叨地说了一路,江望榆没应声,看见越来越近的万寿宫,才问:“曹掌印,这些话是你主动要说的,还是他授意你说的?”

  “是老奴自己想说的,今天出宫去找江灵台,也是老奴自己的主意。”

  曹平推开殿门,弯腰候在旁边。

  江望榆静静地看着殿内,正中间御座暂时无人,良久,她抬脚走进去。

  在观星台值守大半年,今天是她第一次来到天子所居的万寿宫。

  很安静,殿门口守着两名内侍,规规矩矩地低头盯着地面,一言不发,仿佛根本就没有发现有人进殿。

  她没有心思看殿内布置,转到次间,视线直直落在御座之后的人。

  浅青色绣金线的龙袍,威仪赫赫,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瞧着有些宽大不够合身。

  御案上奏章堆得很高,他手持朱笔,拧眉看奏章,两侧脸颊透着一点不正常的淡红色。

  批阅完一份奏章,他放在旁边,许是听见开门的声音,又没有听到人行礼,掀起眼帘。

  目光过分沉静,不可避免地带上一点久居高位的冷漠,全然不像在她面前的温柔平和。

  四目相对,彼此沉默。

  贺枢率先别过头,声音嘶哑:“你不是不想见我吗?为什么又愿意进宫了?”

  “曹掌印叫我来的。”江望榆一步步往前走,“你是因为那天夜里吹到冷风才发热的吗?”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今天早上太医进宫为你看诊,病情怎么样?严重吗?”

  贺枢目光微动,旋即压下去,“没什么,说我心思郁结,不要再孤零零地一个人站在外面吹冷风。”

  江望榆停在御座旁边,深深注视他,突然抬手去摸他的额头。

  贺枢转身避开。

  她小声问:“让我看看你,好吗?”

  贺枢没动。

  江望榆走近两步,伸手按住他的额头。

  还好,摸着比正常的温度高,但不算滚烫如火,并非高热。

  她暗暗松了口气,正准备收回手,贺枢忽然抓住她的手,缓缓往下移动,指尖掠过他雅致的眉眼,停在脸颊。

  贺枢坐直,眸光深深,拉着她的手继续偏移。

  在他的唇即将碰上掌心的时候,江望榆猛地抽出手,直视他的眼睛。

  “陛下,你是真的不小心着凉了,还是……”她放缓语速,“故意吹风淋雪把自己弄生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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