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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节


  “伯父不想过河拆桥就好,”岑氏道,“侄女和姻亲不同,这席子没有那么好割。”

  岑太保眉头的青筋跳了下。

  这些年,他其实也感受到了力不从心。

  精力不比从前,前景自然也不及当年,说透彻些,那就是“到头”了。

  圣上近几年越来越喜欢启用年轻的官员,老头子们在朝堂上、很多时候必须揣度着圣上的心思,给新人让些步子。

  若是自家有出色的新人,岑太保或许还会喜欢这种“传承”。

  可偏偏岑家续不上那口气!

  一旦他从太保之位上退下来,岑家眼瞅着是下坡路。

  岑太保岂能甘心?

  尤其是,他越来越觉得,他在渐渐失去圣心。

  没有具体的实证,只是一种感觉,但岑太保为官多年、直觉出色,这叫他不得不上心。

  权势摇摇晃晃,对金钱的渴望自然重了许多。

  他早些年就有往钱庄、寺庙投本钱的想法,只是各有利弊,又各有麻烦。

  差不多两三年前,岑太保下定决心、挑中了大慈寺。

  大慈寺从未做过香积钱,想要撬开这道口子,自少不得银钱开道。

  办事的人买通了寺中典座。

  谁能想得到,山洪突然滚滚而来,那典座脱身不及、葬身洪水之中,此前的工夫一并随着流水去了。

  但大慈寺缺银钱重建,倒是给了岑太保另一个机会——他资助大慈寺重建,而大慈寺在渡过难关后做香积钱。

  大慈寺里也有人心动了。

  只是,事情还在最初的商议时,圣上下旨赈灾,还有官员相应捐银。

  真是把岑太保气笑了。

  他自是让人对和尚们隐了消息,紧赶慢赶要把事情敲定,甚至不惜提前把银票送上大慈寺。

  只是大慈寺的重建比他预想得要更耗银钱,岑太保一时之间调不拢现银,才会去问岑氏要五千两急用。

  等五千两到手,大慈寺已经得了捐银,尤其是城中信众,大把银钱往寺里送。

  死心眼的和尚感动不已,一心要建塔林,要为亡者祈福,要成为供奉往生牌数量最多的寺庙,无心去折腾香积钱生意。

  岑太保拿着银钱投不出去,当时的怨气,如今想来都憋得慌!

  他努力顺了顺气,与岑氏道:“不说那些,仔细说说经过。”

  岑氏藏一半说一半。

  “上次回去观洗三礼时就跟您提过,陆念母女把我住的那院子都砸了。”

  “我搬了个住处,年纪大了认床,睡得不太好。”

  “我前后病了有一阵,阿驰兄弟他们轮着守夜,那日凌晨梦里说胡话、正好叫阿骏听了去。”

  “我倒是稳住阿骏了,但他那傻子脸上藏不住事,叫人看出来,才闹起来。”

  “李嬷嬷被陆念连蒙带骗,吓得口无遮拦,把白氏的死说了。”

  “也不晓得她们还从哪里得知陶禹川是吃松子吃死的,言之凿凿,叫嚷着要开棺。”

  “您当我不想争辩?李嬷嬷反水也就罢了,陆念是会听人解释的?”

  “她恨不得我死!”

  岑氏说到这儿,一把掀开了被子,直接把中衣裤腿卷起来,直到露出腿上绷带。

  “她连扎了我三刀!”岑氏咬牙切齿,恨得浑身发抖,“血撒了半褥子,我看着那三个血窟窿险些没有昏过去!

  她是疯起来不管不顾,要不然我怎么能来这里,说好听了叫避其锋芒,说难听些,我怕她再捅我几刀!

  您刚才不也听阿薇说了吗?人正磨刀呢!”

  岑太保盯着绷带,心头震撼。

  他这一生,也算是用过各种手段,可即便是沾人命也是隔了几层,出个脑子、不出力。

  他何曾真见识过陆念这种直接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

  “陆益就当看不见?”岑太保气问。

  “看见了,”岑氏没好气道,“陆念现在是他的心肝宝贝,谁都比不上,只要陆念没有真把我捅死,他只会在一边拉偏架。”

  岑太保拧眉。

  明刀暗箭总有套路,但疯子癫起来……

  他若真把岑氏从这庄子里捞出去,想办法抹平白氏的死,陆念这刀子怕是要直接往他身上捅。

  可不管岑氏,显然也不合适。

  岑太保略一思量,没有明确给出答案,只提醒岑氏道:“那个阿薇丫头,是不是和成昭郡王走得近?我听说开棺那次,她也在场。”

  岑氏垂着眼皮子,啐道:“她就是条泥鳅!什么都想插上一脚!”

  岑太保又道:“郡王近来查冯正彬那案子,镇抚司的人手还几次去了顺天府。杨文集敢扣薛文远,我看郡王爷怕是没少在背后指手画脚!”

  闻言,岑氏抬起头来,故意道:“您一个三公还怕他?”

  “怎么不怕?”岑太保瞪了她一眼,完全没有被激将,“我是臣子,人家是圣上亲儿子!”

  “出嗣了算哪门子的儿子!”岑氏哼笑起来。

  血缘这东西,有什么用呢?

  阿骏是白氏亲生的,却是她好好养大的,那就成了她的儿子。

  教成什么模样,还不是她说了算?

  越小越好养,陆念就是大了两岁,难弄得很!

  郡王生下来是先皇后抚养,满了周岁就出嗣了,说到底是长公主与驸马养大的。

  圣上与他之间,能有多少父子情分?

  况且,最是无情帝王家!

  圣上有很多儿子,他下旨杀过儿子、幽禁过儿子、流放过儿子……

  儿子在他那里算个屁!

  “说来,阿睦开春要下场了吧?”岑氏眼珠子转了转,“阿睦若能金榜题名,伯父也能松一口气了,得叫他好好发挥才是。”

  突然提起这事,岑太保心头一跳,下意识觉得不好:“你说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做姑母的牵挂侄儿而已,”岑氏把裤腿放下,重新压好被子,“年节里,还请您使人来看看我,给我送些养身补气血的药材来。

  我这里消息闭塞,有人来看看我,我才好知道家里不是真的抛下了我。”

  “放心,不会叫你在这儿自生自灭,”岑太保道,“但你我都要有个准备,事情刚掀开来,我若太冒进,且不说陆益是个什么心思,陆念是说捅人就捅人。

  暂且不要硬碰硬,先稳一稳,我另外想个办法给她们找些事,叫陆念母女没空惦记你。

  等过了这阵子风头,要叫我来办,还是要先把陆益调走,他不在京里、才好叫陆念母女吃大亏。

  你切记,不要操之过急,先仔细养一养你的腿伤。

  你看我这腿,就是年轻时救驾受伤没有养好,年纪大了烦得很。

  你说你上年纪了,在伯父看来不也是小辈?有你年纪大的时候!”

  岑太保摸着胡子、语重心长。

  现在就是要稳,稳住陆益,也稳住阿妍。

  至于想把陆益外调恐难以达成,他近些时日在御前不比从前,这就不用告诉阿妍了。

  阿妍只要记住,他救驾有功,他有能耐办事,老老实实安安分分,这就够了!

  两方也算是达成了意见的统一。

  岑太保背着手走出屋子去。

  定西侯和阿薇留意到他,也先后出来了。

  岑太保揣着手,无奈地与定西侯道:“事出突然,孩子心里再有气,也不该动刀子。”

  定西侯闻言走上前去:“照这么说来,岑氏对您承认了她毒害白氏?”

  “她在气头上,气头上的话又哪能全信了?”岑太保叹了一声,“当然,老夫也不是说完全不信她那些浑话,但说实在的,突然间告诉老夫、老夫的侄女儿手上有两条人命,老夫也发懵呢!

  你要个交代是在情理之中,但给老夫一点缓神的时间,这事情化小了说不过去,往大的去又实在……

  侯爷你也知道,圣上近来烦心,年前就别再叫他不痛快了,等年后我们得一个论调出来。

  眼瞅着过年,我不想被人当年节里的谈资,侯爷肯定也不想吧?”

  定西侯一脸为难又心烦,转头看阿薇。

  阿薇直直看着岑太保,扔下“缓兵之计”四个字,抬步往岑氏屋子里去了。

  迎面,太保夫人从里头出来。

  岑太保便道:“我们先回城了。”

  定西侯送他们出去。

  另一厢。

  阿薇不远不近站在床边,与岑氏道:“岑太保想要缓兵,你不会答应了吧?他为了稳住外祖父,都主动开口说年后处置了你、给我们交代。”

  岑氏闭目养神:“你不用挑拨。”

  “哪里用得上我挑拨,你自己心里门清,”阿薇慢悠悠道,“我母亲烦着呢,她没有那么好的耐心,说不定哪天就直接捅你心口了。

  你一命呜呼,还是死在这个没有外人的陆家庄子上,你是病死的,谁叫你就是来养病的呢?

  你死了,谁会替你申冤?

  你儿子舍得为了亲娘和父亲、兄姐撕破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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