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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第014章 当朋友

  梁映未曾想过,他还有正大光明地任人打量的一天。

  从小到大,他的脸好像意味着祸事,处处都纵着他的阿婆,也唯有在容貌一事上对他再三训斥。

  别说外人,就连他自己,都快忘了自己到底是什么样子。

  在林樾拿出那些瓶瓶罐罐的脂粉后,完全不通此道的梁映还是选择赌一把。

  指根穿过乱发,他将额前所有遮挡的碎发一一撩起,一直藏于晦暗中的眉眼完全暴露在眼前之人面前。

  “我不会,还是你来吧。”

  闻言,林樾大方地俯身凑近。

  一时间,彼此的眼眸里,没有意外地,映满了对方。

  “梁兄……长得很好,并无胎记。”

  林樾显然是看到了他的痣,但却没有一丝异色。

  梁映暗下眼神,更进一步地指了指。

  “这个,可以遮吗?”

  “何故?它很衬梁兄,遮了反倒压了梁兄容色。”

  没有破绽。

  试探没有结果的梁映囫囵往后退了半步,重新拉开距离,随口胡诌道。

  “听说这里有痣,破财。”

  大概是没料到这个原因,林樾轻笑出声,不再追问。拿起瓶瓶罐罐比了比梁映的肤色,便开始调和起脂粉来。

  设想的那些追问没有出现,相应配套的谎言自然也没能说出口。

  像是被无形助长了胆量,梁映正大光明地盯着林樾。

  脂粉在他手下异常听话,没一会儿就调到了与他贴合的颜色。林樾拿着画笔在他脸上勾勾画画,看似随意,没有几息便结束了。但当他去旁边冷潭一照,肉眼已经不能分辨原来的痣的位置。

  “出汗和洗漱还是会将脂粉冲下去,梁兄小心些便可。”

  “我不爱出汗,只是洗漱避免不了,难道每日都要重新画么?”

  梁映回想了下林樾的手法,要他做成这样,怕不是每日三更便要起来涂脂抹粉了。

  旁边的林樾倒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这有何难,梁兄每日唤我便好。”

  “愿为梁兄效劳。”

  和林樾眼底的清冽一比,冷潭潭水也要落得下风。

  这样的事,对林樾来说也是举手之劳么?

  他对其他人,也皆可如此吗?

  梁映想他应该要另想法子试探……

  “梁映?梁映!说话呀?你不吭两声,我真不敢认你。”

  眼前林樾的影子陡然消散开,景象重新聚拢成学录放大的脸。

  梁映不适地退了一步,躲开学录还想上手的意图,把话题引走。

  “学录再看下去,林樾的伤都该长好了。”

  改得了外貌,改不了梁映语意里的沉郁尖锐。

  学录被刺得脚步一顿,一拍脑门,这才想起自己离开了一趟的“正事”。忙拉着旁边的林清樾坐下,把手里的金疮药和裹帘都拿了出来。

  “这布哪里撕的,有这么急么?”学录解开林樾缠好的布带,感觉自己上了岁数的,和这些少年郎还是有诸多说不通的。

  扯布,怕不是少侠话本看多了罢?

  不会扯了还觉得自己很潇洒吧?

  林樾和梁映此刻非常默契地互相挪开了视线,没有搭茬。

  学录无奈地摇摇头,把金疮药撒好,又重新包扎上。

  “你这伤势不算严重,但是记得这几日不要沾水了。”

  上完了药,确认完了外貌,学录自觉自己该做的事做完,心情颇好道。

  “现在离早课下学也快了,周教谕那里我替你们说,不用再去了。但下午的乐课,不要缺席。”

  “是。”

  “哦,还有自讨书,晚膳结束前交,梁映你别忘了。”

  都走出门的学录,又从门口探回半身提醒。

  梁映:“……是。”

  “自讨书?可是因为昨日夜不归宿?”

  不用上课林清樾心底高兴,坐在书案边,便要给自己烹壶茶。但差点忘了自己的右手已然包扎上,险些将上好汝窑茶壶失手砸碎。

  幸而一只手横空出世,替林清樾的右手接管了这差事。

  林清樾侧头瞧着不知何时坐过来的梁映,嘴角弯了弯,从善如流地把烹茶器具一并推到了他的眼前。

  梁映先前为生计在茶楼里做过一阵子茶学士,烹茶一事也算娴熟。

  “你不问我昨夜去了哪里?”梁映垂眼一边问,一边添炭。

  “这是梁兄私事,我自无权过问。只是梁兄昨日走得急,大概还不知书院里临时多了一道在宵禁前的查寝,学录当场勾画在学舍的学子姓名,我并不好隐瞒。”

  就算林樾不解释,梁映也知道不是他。

  这事只要一想便知道,书院大张旗鼓的搜查后,惩处学子只是其中一项措施。查寝、还有那围墙上的铃铛,定也是一同商议下的对策。

  况且他昨夜既然敢走,就不在意林樾是否会告发。

  又不是孩童,做了事便该承担该有后果,怨不着别人。

  怪只怪他心急去找王二麻子。

  炉火默默燃着,水还要一会儿才烧沸。

  梁映碾着茶,轻声道。

  “这几日如要沾水就找我,脂粉的事儿,我自己会练,只这几日麻烦你。”

  大概是平日里极少有梁映欠人情的时候,几句话被少年说得细若蚊喃。

  但不妨林清樾离得近,耳力好,听得清清楚楚。

  “朋友之间,何谈麻烦。”

  “朋友?”碾子停了停,这对他来说真是个新鲜词,梁映不由嗤笑一声,“堂堂世家公子,和三教九流当朋友?劝你还是少在人前这么说,省得受人耻笑。”

  “出身不能选择,以此论断,太没意思。”林樾侧首,轻飘飘地就把历朝历代用血和泪筑成的门第踩在脚下。“要论就论,能自己选择的未来前程。”

  “梁兄只要愿意,前途也可一片光明。”

  前途光明?

  梁映听了,先是低头一笑,随后止不住地笑出了声。

  若林樾是他,连活着都成难事时,还能像现在这般讲出自己来做选择么?

  这世间何曾让他选过了?

  半响,笑够了的梁映抬起头,嗓音微压。“说个秘密与你听。”

  “我的入学试名次——是买的。”

  他戏谑地等着这张清正无双的脸露出尴尬的神情来。

  四书五经这种东西,阿婆也曾花大价钱买来叫他自己看。

  可对梁映来说,这些挣不了钱,换不了药的白纸黑字,毫无意义。

  前途这种大话骗别人可以,骗不了他。

  他不贪,来这书院,他只求能把阿婆带回去。

  还有就是找到她……

  可林樾听见,却连长睫都未颤动一分,忽然提起一件其他事来。

  “我阅过你的答卷。”

  “虽说是诸多错漏,根基不深、字迹也难认,但也能算个丙等成绩。”

  丙等?怎么可能。

  梁映蹙眉。

  十通有九,乃甲等。

  通七八,乃乙等。

  通五六,则丙等。

  就他那些随便写的卷子还能有丙等?

  除非是某些人刻意通融——

  林樾似是看懂了梁映未能说出口的话。

  “邵教谕出的试题,是前后呼应的,你用了后面策论之问,去答前面的墨义。策论

  你虽写得简短,未能引经据典,但所提之法若能落实,确有助益,并非泛泛空谈。”

  “这乙等是你自己的本事。望梁兄能正视自己,不要轻易妄自菲薄。”

  “若你都看不起自己,还指望谁能看得起你。”

  梁兄抬眸,林樾说话神情并无恭维,甚至眼中比任何时光看着都要坦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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