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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节


  椅脚落地时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登”,在秦霁耳中如同轰雷一般,给将尽的夜凿出一个黑黢黢的深洞。

  秦霁心跳如擂,迅速取下发簪,一瀑长发倾泻而下,还有些凌乱。

  再抬头,便是站在案边的陆迢,眸色冷然地望着她。

  秦霁渐渐也冷下脸。

  她极少有这样的时候,杏眸粉腮的小姑娘,平时便是不笑,脸上也漾着温柔的神色,引人心生亲近。

  而现下,那双含星缀月的美眸,覆满了冷漠排斥。

  陆迢不喜欢她对自己摆出这样的眼神,眉心微拢。

  两厢陷入沉默,秦霁脸上冷漠又冷静,紧攥着裙边两只素白小手却露了底。

  她是不是被发现了?

  忽而旁侧响起一声“喵呜”,破开了此厢森冷气氛。

  秦霁知道这声音,先转过身,抱起这只才三个月大的黑色小猫。

  这猫两日前溜进来的,秦霁在榻上睡了半日,醒来发现怀里多了个小东西,靠在她身上呼呼大睡。它来了便没走,只是每天晚上都要往外跑,怎么都关不住。

  小猫在她怀里蹭了两下,陆迢看见她唇角翘出笑意,连着垂下的满头青丝都变得柔软。只这柔软界限分明地将他排除在外。

  秦霁从窗边走开,陆迢视线转落回了书案,上面多出一个白色瓷罐,打开来,里面是满满当当的小鱼干。

  陆迢执着盖,又看了眼案面上她踩出来的鞋印,沉思少顷。

  或许是他误会了。

  要走的人怎会连发都不束?

  秦霁在外面绕得有些久,从门口进来时,陆迢已敛起一身冷意,他先看的是她的手,开口时声音不似往常低沉。

  “猫呢?”

  “扔了。”

  对着他,秦霁脸上找不出一点笑意,就连声音都是冷的,也不管他听后神色如何,迳自解了衣裙上床躺下。

  陆迢看着她这副视死如归,任人宰割的模样,一股闷气涌上胸口,却也无处可发。

  那话竟被她当了真?

  真拿他当禽兽了。

  他缓步在床边坐下,一时不知是自己更气,还是被那句话纠缠了这些天的她更怕。脸上装模作样,几个圆润小巧的脚趾头却是紧紧蜷着。

  陆迢看着她的脸,气色比前几日要好,粉腮也圆润些许。

  半晌,他呵了一声,抬手拉过里侧的薄毯将她从头发丝到足尖都盖住,移步去了净室。

  他洗了半个时辰才出来,换上月白常服,拿着案上那只瓷罐,在竹阁后找到了那只黑猫。在避阳的墙角,在几件旧衣裳围了个小窝安稳睡着。

  绿绣远远看见,端着水碗往那边走去,陆迢接过,蹲了下去。

  他将水碗送到猫旁,问道:“何时养的?”

  绿绣道:“前两日,这猫是自己跑到竹阁来的,它总爱往姑娘怀里跳,被姑娘喂了两回,倒赖着不走了。”

  她有意多提秦霁,说完见陆迢虽不答话,却微微侧了耳,便继续说道:“姑娘这两日在围着它转,写了纳猫契想要给它寻个主人,连奴婢们都问了一遍,现下还没找到。”

  陆迢嗯了一声,绿绣自觉福身退下。

  他仍在原处,指尖抵了抵猫头,小猫看了他一会儿,弓着身子伸了个懒腰,毛茸茸的脑袋往他手心里蹭。

  陆迢喂了两条鱼干后,这猫投来的眼神越发亲切,他捏着鱼干逗它玩了小会儿,竹阁的后窗传来被推开的声音。

  他喂完手里这条鱼干才侧过身,便见到了将将转过身,坐在窗边的秦霁。

  她今日穿的一袭鸢色蛱蝶花间裙,眉若远山,唇若涂朱,是不常展露出来的明媚。

  旭日斜斜照下,被松鹤雕花格窗挡去一半,另一半日光在半边鸢色裙摆上铺开。裙摆微微摇曳,绣在其上的蛱蝶仿若活了过来,在阳光下簇拥着少女,熠熠夺目。

  两人对视时停滞的片刻,秦霁则在犹豫要不要转回去。她想看猫,不知陆迢在外面何处,想着要避开他才翻的窗,谁知能在此处撞见。

  她沉默半晌,扶着窗沿正要转回去,小黑猫忽而对着她喵呜一声,几步小跑到窗边,跃到了她腿上。

  陆迢跟着走了过来,视线落在黑猫身上,问道: “刚醒?”

  语气平常,不冷不热,

  秦霁垂头摸着黑猫,同样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

  陆迢也伸出手来逗猫,他的手捏过鱼干,小黑猫很快就被引了过去,抱着他的手指舔。

  秦霁轻抿唇角,藏起的笑意仍被陆迢的余光捕捉。

  既然喜欢,为何还要另寻主人?

  他把猫从她怀里抱了起来,“纳猫契呢?”

  听见这几个字,秦霁终于肯抬眼好好看他一回, “嗯?”

  陆迢挠了挠猫下巴,说道:“我聘它。”

  秦霁微微一怔,被他单手从窗台抱了下来。

  养猫有个俗礼,称作聘猫,与婚嫁相似,纳猫契便是双方的“婚书”,最不可缺。

  秦霁要了水来,跟陆迢在同一个盆里净过一遍手。

  绿绣端着盆出去倒水时,陆迢叫住她,问道:“另一个呢?”

  他这句话倒也提醒了秦霁。

  绿珠这些日子常常失神,拿个杯子也能摔碎,绿绣看不过去,便把秦霁身边的事情都揽下来,只叫她离远些。

  秦霁大约知晓其中缘故,无非觉得自己没指望,这几日开始失意。她不做勉强,也没多过问。

  这会儿想想,似乎从昨晚开始就没见过绿珠了。

  绿绣垂低头,慌乱的脸色在菱纹铜镜里映了出来。

  “绿珠这几日不大舒服,昨儿个傍晚说要出去看大夫,到这会儿还没回来。”

  陆迢眉心蹙起,他最厌恶那些偷奸耍滑,欺软怕硬的下人。

  只她一个人在这儿的时候,这些奴婢竟连个像样的交待都没有。

  “谁允她出去的?”

  他问完,那铜盆里的水显见晃了起来。

  还有瞒的骗的。

  陆迢不悦,折过身将要责问,尾指忽而被一圈冰凉拉住。一张绸帕覆上手心,被软绵绵的力道按了两下。

  心里的不悦被这圈冰凉打断,他转过来,目下是秦霁乌黑的发顶,她垂着头在给自己擦手。

  这意思陆迢再明白不过。

  她倒是心善,可此处不是她御史府,简简单单十几口人,好心能换来好心。在这里,施威永远要比施恩好用。

  虽然如此作想,对上手心不时经过的凉滑,他终是止了接下来的话。

  秦霁擦完后把湿帕子塞进他手里,轻声道:“纳猫契还没有签。”

  陆迢道:“你去拿。”

  这便是揭过了,秦霁转身时对绿绣扬了扬下颌,示意她出去,自己同陆迢在刚刚擦净的案边坐了下来。

  她这张纳猫契上有秦霁亲手画的猫像,连猫打滚时的神态都一模一样。上面详述了此猫的毛色长短,脾气爱好皆不详。

  陆迢看过一遍,在上面按了个手印。

  此事一了,秦霁又恢复成今早冷淡疏离的模样,陆迢由着她躲自己。

  一直到午饭过后,赵望过来传话,道国公府有事来找。

  陆迢从书房出来,进了竹阁。

  秦霁正靠在榻上翻闲书,是他上回留在这里的江南志。

  陆迢在她旁边坐下,声音缓和许多,“明日过端阳,可有何处想去?”

  “无。”

  试探的话问一遍就够了,陆迢不再多言,他在她腰间瞥见一根细细的五色丝络,抬手取了下来。

  再挂回去时,上面多了一个白玉绶带鸟衔花佩。

  “端午安康,秦霁。”陆迢抬手要摸她的头发,被秦霁侧身躲开,落了个空。

  他握住落空的拳心,按在榻上,心平气和道:“你上次问的,等我回来再商量,嗯?”

  上次秦霁问的,是要做他多久的外室。

  她这才合上书,抬眸望过去,目光尚有犹疑。

  陆迢已起了身,仍然望着她,“我再过一日便回来,你在这等我。”

  他站着没走,是在等她答应。

  秦霁把他的话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抿着唇点了一下头。

第059章

  国公府,兰轩院。

  穿着青绸长褂的陈二抹去脑门上跑出来的汗,快步进到书房。他走得急,一脚重重踩在跪着的松书身上,正踩在脚腕关节处。

  他又踢了一脚,低声骂道:“滚过去些,别挡我道。”

  松书不声不响,瘸着腿往旁边挪了挪,陈二这才站定,对着上首的陆奉行了一礼。

  “老爷,城门那边也说大爷昨儿个半夜已进了城,府署那边也没人。”

  陆奉仰背靠在大黑漆榉木交椅上,闻言眉心竖起几道深深的皱褶,他掀起眼皮,黑冷的眼珠转向松书。

  “我再问你一遍,陆迢已经这般厮混了多久?那女子是何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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