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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节


  一个下晌过去,主屋内都是安安静静,没有半点声音。

  夜幕渐渐挪上天际,换出几点银白的星,明明暗暗照在窗楹,微光映出了男人拧起的剑眉。

  床帘内传出一声轻哼,打破屋内的沉寂,陆迢掐断脑中其余念头,提灯朝床边走去。

  还未走近,便又听到一声隐隐带着哭腔的“娘亲”。

  里面很快又安静下来。

  陆迢掀开绡帐,澄黄的烛光照进去,床上的人已经醒了。

  秦霁做了好多噩梦,正抬着手背抹泪。一双乌瞳浸了水,长睫也被沾湿,眼角还挂着两滴没能擦干的泪花。

  陆迢的胸口忽然疼了那么一下,没有缘由的疼。像是有生着棘刺的藤蔓,沿着上回刀刺的伤口一寸寸往深处蔓延。

  陆迢洗了帕子给秦霁擦汗,她望着一旁矮了半截的灯烛,有些恍惚。

  “现在是什么时候?”

  “子时一刻。”

  秦霁眨了眨眼,她只是有些头晕,怎么睡了这么久?

  陆迢顺手捋平她鬓边翘起的一缕碎发,“厨房里备了小菜,待会儿吃些,好不好?”

  秦霁望他一眼,忍下想要问的话,点头。

  “好。”

  很快便有清淡滋补的汤盅送了过来,食盒里并放着五碟清鲜小菜。秦霁草草吃过,便去洗漱了一番。

  再回到床上,已是丑时。

  陆迢眼见她又要躺下,捏住了她手上的被子,不让人掉下去。

  “秦霁。”

  “嗯?”秦霁的眼皮一沉一沉。

  陆迢捧起她的脸,问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

  秦霁说完这句话,再醒的时候,是九月的最后一日。

第092章 (19页后新加内容~)

  “大爷,试出来了,这是几年前番邦传来的禁药,一滴露。”司巳捏着药瓶,面色凝重。

  一滴露无色无味,服下的人会如常睡着,被发现死去的往往要到隔日清晨叶片上凝出露滴的时候,故以此为名。

  早些年前,为禁这毒药,各地都抓了不少番邦人进大牢。如今便是有钱,想再找瓶一滴露也并非易事。

  虎毒尚且不食子,老爷竟然狠到这个地步。

  陆迢无甚反应,执盏抿了口茶,“那孩子现在何处?”

  说起孩子,司未更为不忿,“老爷将他们从扬州带了出来,现下落脚在丰州。”

  这不是在金陵对岸望着大爷腾位置么?

  又是丰州。

  陆迢指腹抵着茶盏的杯沿转了一圈,心思不在其上,漫不经心吩咐:

  “叫伶人不必再等,趁陆奉回去之前会会他的外室。”

  “是,大爷。”

  司巳退出房中,竹阁重新归于安静,晚风吹进时,半开的隔门缓缓摇动,发出了慢而长的一声吱——

  陆迢掷下茶盏,缓步进到里间。

  金陵排的上号的大夫都叫来看过,昨日才寻到一个老者说他十余年前遇到过相似的病症。

  “当年金陵有个秦通判,他夫人多病之身,生下的千金自幼也有这样的弱症,好在打小他们就把孩子精心养着。后来到了生病的年纪,也只是昏昏不醒,气盈体微。这样的脉象少见,不想我还能碰到一回。”

  他说是按着十余年前的法子,开了药方,又取出一排银针,换到了秦霁手上。

  陆迢现下想起仍觉心窒。

  原来她要好好长大,是这样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拨步床上的人依然闭着眼,羽睫漆黑,肤如白玉,呼吸匀且轻,与寻常睡着的模样一般无二。

  脸色要比前几日红润些许。

  陆迢俯身在秦霁腮畔亲了亲,感到有绵暖的呼吸轻拂过颊侧,才觉出片刻安心。

  暮秋的云,一重比一重暗,残阳从云层漏隙中落下,照得人心里灰濛濛一片。

  晚间,东街发生一起要案,涉及几位在金陵身居要职的官员。汪原无法,只好派人来找陆迢。

  马车辘辘驶往应天府,停下的时候,犹能听见里面喧嚷。

  公堂上三拨人正吵得不可开交,中间夹着一个汪原,插不进话不说,还接了一脸的唾沫。

  差役看不过去,高声喊道:“知府大人来了!”

  一群人边吵边回头,不想真见到了陆迢。

  他身着玄色镂云纹长袍,长身玉立,俊面阴沉,眸底凝着一层冷霜。

  只将这里的人望上一眼,公堂中便静了下来,挤做一团的人群迅速分成两边,脸上佯装出正经的神色。

  汪原松了一口气,将他们领去门房。一个时辰过去,关的关,押的押,终于将这帮不速之客打发走。

  汪原抹了把脸,仰靠在椅背,叹道:

  “多亏陆大人还肯记得我。今日下值他们都走得快,我不过晚了一刻钟就碰上此事,一天死两个,真是冤孽。”

  陆迢冷嗤一声,“你还有晚下值的时候?”

  “这你可就冤枉我了。”汪原坐直身子,拍拍桌上的两堆案卷。“朝廷要查近三年的大案,我在卷宗库翻翻找找,好不容易将这些找了出来。”

  案卷边上放着一张诉状,纸张陈旧泛黄。

  诉状右下,原告人处写着“声声”二字,一笔一划都极为笔直,字迹分明没见过,陆迢却看出几分熟悉。

  汪原见他顿在原处,笑着卖关子,“这是十几年前的一份卷宗,被告的还是那位古板著称的秦御史,你可知为何?”

  陆迢半个眼风也没给他,提步出了应天府。

  那个写话本子的叫过她声声。

  笙笙,生生,声声。

  她是声声。

  回到榴园,已是亥时,正是秦霁服药的时辰,绿绣出了竹阁,去小厨房取药。

  一只灯笼从廊下经过,陆迢移眸望向灯烛亮起的那间屋子。

  里面只剩下她一个人。

  他才跨进门,就听到清脆一声裂响。

  绕进屏风内,便看见昏睡了五日的小姑娘已经醒了过来,正斜靠在床边。

  秦霁不仅靠在床头,两只手也撑在被褥上,不然就要滑下去。

  她垂首看着碎了一地的瓷片,心头有些堵得慌。

  明明只是睡了一觉,不知为何,现下却使不上半点力气,连茶盏也端不起来。

  碎在地上的瓷盏又响了一声,银镂云纹皂靴闯入视野当中。

  秦霁缓缓抬头,猝不及防对上一双黑沉的丹凤眼。

  陆迢又走近一步,地上碎瓷被踩响,他这才有所发现地低头去看。

  薄唇稍抿一瞬,陆迢折身离开。

  秦霁又低下头看着地上的碎瓷和茶水,心微微揪了起来。

  在陆迢没出门前,她其实模模糊糊醒过一回,只是睁不开眼而已。

  他和别人说的话,秦霁都听见了。

  她听说过,一滴露药性极为猛烈,是喝下后没有生还余地的禁药。

  陆迢知道她收下此物,又会如何待她?

  他从不是心软心善之人,那日在船上,陆迢前一刻还在应和那人说话,转眼就将其变成了一具尸体。

  后来他把自己揪出时,也带了一股杀意。

  捅陆迢一次可以被宽宥,如今又这样稀里糊涂被发现第二次,这个人……还会放过自己么?

  她拿不准主意,但并不想死。

  脚步声走近,秦霁虚虚攥起拳,柔软的锦被在她手中皱了一小团。

  这次抬头,看到的是一杯水。

  秦霁一怔,想起他先前与人说的话,一时动也不敢动了。

  她摇摇头,一张口,嗓子哑得发不出声。

  陆迢在床边坐下,将杯盏递到她唇边,“先喝水,我就在这儿。”

  原本低沉的声音被有意放轻,不知从何处多出一两分温和。

  他要对付她,不必费这样的功夫。

  秦霁悬着的心又放下来。

  陆迢的手掌仍托在茶盏底下,她扶着盏侧,小口小口喝了半盏下去。

  指尖轻轻往外推动,陆迢会意,将茶盏放去一边,“饿不饿?”

  秦霁点点头,拉住他的衣袖,“现在是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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