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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节


  “多谢贺少卿出手相助,仗义!”

  “客气。”

  月影横斜,男子融入月色,清隽依旧,但面色比寻常动容些,被案子压抑太久,终于得以发泄。

  蔡恬霜仔细打量起默不作声的妇人,“娘子是被那个车夫卖进娼寮的?”

  妇人摇摇头,“马车停在死胡同,那个龟公见我被绑缚,起了歪心思,叫人将我掳了进去,多谢两位解救。”

  说着,便要下跪。

  “不可!”

  两人同时出手拦下。

  身心疲累,妇人索性坐到地上,环臂曲膝抱住自己。

  地面积水,染湿衣裙。

  月上中天,周遭静悄悄的,妇人独自沉淀着悲戚,眼角浅浅细纹,不掩姣好容色。

  蔡恬霜席地而坐,盘起双腿,安静陪在一旁,似在充当倾听者,等妇人自愿开口。婼妇人不愿开口也没关系,只当给她做个伴儿。

  贺清彦从没见过蔡恬霜这般不拘小节的女子,衣裙湿了,毫不在意。

  半晌,妇人开了口,哽咽道:“那个车夫是我的丈夫,成婚多年,时常对我拳打脚踢,是我想要逃离的人。”

  蔡恬霜以拳扣手,“打他打轻了,一会儿再去补两拳。”

  “我此番假意归宁,实则是想与娘家人商量和离的事,却遭到娘家人的反对,将我送回他手里,催促他带我连夜离城。”

  “娘子现居何地?”

  “江南那边一座县城。”妇人埋头在膝上,满心委屈无处宣泄,“我是首辅长女喻雾冰。”

  “!!!”

  喻雾冰自嘲地笑了笑,既丢人,那就一起丢吧。

  隐忍二十余年,她累了。

  怪她愚钝,没有早点明白一个道理,娘家都是看重利益的凉薄之人,早已不在乎她的生死。世间能靠得住的人唯有自己。

  **

  清晨,季绾从木榻上爬起时,长发乱糟糟的,锦褥凹陷,证明一切不是梦。

  回想昨夜,面红耳赤。

  君晟已去上朝,她趿上绣鞋跑回卧房,又折返回来,叠放好被褥。

  宁静安逸的清早,一个人竟也手忙脚乱。

  叠好被子才反应过来,脚上的绣鞋是君晟放在脚踏上的。

  旋梯处传来蔡恬霜的呼唤,清清脆脆,“绾儿可起身了?”

  “起身了,稍等。”

  季绾回屋梳洗更衣,快速步下旋梯,见蔡恬霜带着一妇人站在院子里。

  季绾认出这妇人是昨日来医馆看诊的女子,立即迎上去。

  蔡恬霜裹着一件不知从哪里得来的男子衣衫,与季绾咬耳朵。

  闻言,季绾眸光微凝,对妇人欠身一礼,“喻夫人有礼。”

  喻雾冰还礼,“晨早叨扰,多有冒昧。”

  既来之,则是客,又是经历凄楚的人,令人怜悯。

  季绾让馨芝取来干净的衣裙,借给妇人。

  得了季绾首肯,蔡恬霜特仗义地带着妇人走进自己的房中更衣。

  季绾记得妇人身上的伤,吩咐馨芝去煎药。

  天凉风冽,她独自裹着斗篷坐在小院的石椅上。

  首辅长女逃离掌控,喻氏之人不会善罢甘休。清官难断家务事,留下喻雾冰,无疑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等喻雾冰随蔡恬霜走出房门,季绾已在堂屋备好早膳。

  “清汤寡水的,还望夫人莫要嫌弃。”

  喻雾冰将近四旬,合该敬称对方一声夫人。

  “被弃如敝履,何谈挑剔,娘子折煞我了。”喻雾冰拿起勺子舀粥慢食,看得出有着大家闺秀的良好教养。

  用过膳,季绾递上熬好的汤药,又替她涂抹起特制的药膏。

  面对满是伤痕的薄背,季绾问道:“夫人今后有何打算?”

  喻雾冰低头,“实不相瞒,我没有打算,不知该何去何从。”

  若是换做心善的人,或许会承接她的话,说上一句“夫人可先下榻在寒舍”。

  可久久,不见季绾接话。

  喻雾冰了然,同情不等于救助。

  季绾又换了一样清凉的药膏涂抹在她的伤痕上,杏眼幽深流露出试探的意味,“夫人昨日去我家的医馆,不是偶然吧。”

  喻雾冰一僵,斜眸向后,待药膏风干,慢慢拢好衣衫,起身告辞。

  季绾不疾不徐地合上一罐罐药膏,“夫人的谋划里,可有预判到我的抉择?”

  坐在一旁傻眼的蔡恬霜哑然启唇,这次相遇是一场精心的谋划?喻夫人料定她会出手相助?

  那出城的路线,总不能是与“车夫”商量好的吧。

  是那男子不熟悉京城的道路,受这位夫人迷惑,才择了那么一条通往水边的路吗?

  看来,一切都非偶然,否则,马车怎会在驶过她面前时剧烈晃动。

  果然,差点入宫为后的人,不会是泛泛之辈。

  “夫人有帮手,事先跟踪我?”

  蔡恬霜脱口而出,有种被算计的气愤。不过,能跟踪她的人,定然是高手。

  喻雾冰转过身,朝两人深深鞠躬,没有否认。

  她还有一名心腹,在首辅府做事,是她的奶娘,功夫了得,这些年与她保持书信往来,是她唯一能信任的人。

  “我知德妃有野心,也知德妃与娘子交好,便想请娘子牵线,将我引见给德妃。”

  季绾捏住药罐,“目的呢?”

  “扳倒皇后。”喻雾冰躬身抬脸,故意流露出无尽的恨意,以显示决心。

  她曾是闺秀楷模,备受家中疼爱,却因二妹妹的腌臜手段,失了清誉,受人谩骂,被父亲草草送嫁给昔日的门生,却因持着一丝清高,不愿向人低头,多年来被丈夫苛骂、虐打,无人问津。

  被逼无奈,她服下绝子汤,不容自己有后顾之忧。

  这笔账,她忍了二十余年,必定要讨回来。

  若能扳倒皇后,新后最有力的竞争者是贤妃和德妃,比起眼高于顶的贤妃,她更倾向于精明的德妃。

  季绾说出心中忧虑,“您该清楚,毁皇后之名,会牵连太子,而陛下不会允许太子有差池,致使皇子夺嫡,引发朝廷动荡。”

  “放心,喻雾媚养出的子嗣,会明白树倒猢狲散的道理,关键时候,会放弃自己的母后,保储君之位。况且,皇后之位何人来坐,与成年的储君关系不大。”

  听此,季绾明白,眼前之人的价值,是要由德妃和君氏来决定的,自己没办法逐客或留客。

  “夫人请稍坐。”季绾吩咐馨芝上茶,没有主动问起当年有关清誉的真相,心中已有答案。

  传言非虚。

  皇后喻雾媚为达目的,亲手毁掉了自己的长姐。

  **

  傍晚,皇后寝宫传来咳嗽声,一名老尚宫递上汤药。

  自馥宁公主出事,喻皇后郁结多日,清秀苍白的面庞浮现病容,靠汤药调理,“找到人了吗?”

  老尚宫传来候在殿外的影卫。

  男子四旬年纪,一身玄色劲装,长发半绾,散落几缕黑白掺

  

  杂的发丝,威严中透着一丝潦草,“禀娘娘,还未找到。”

  “卓智昊呢?”

  卓智昊是喻雾冰的丈夫,喻皇后甚至懒得提起那人的名讳,打心底厌恶。

  男子答道:“被带回首辅府了。”

  “梁展,本宫不管你发动多少人脉,务必在日落前寻到家姐。”

  被唤作梁展的男子颔首,“卑职领命。”

  等梁展离开,喻皇后看向老尚宫,“派人去给贺少卿送份谢礼。”

  “娘娘当真?”

  是送谢礼,而不是兴师问罪?

  汤汁苦涩,喻皇后皱眉一口饮尽,“卓智昊那个狗东西殴打家姐,作为胞妹,是要感谢贺少卿出手相助的。”

  还是皇后娘娘考虑周全,老尚宫哈哈腰,“老奴明白了。”

  这时,有小太监前来禀告,说姚宝林的身子骨愈发羸弱,适才还吐了血,惊动了圣驾,一众御医伴圣驾赶去那边了。

  喻皇后以修剪漂亮的指甲刮刮眉尾,“陛下还是念旧情的。”

  可悲的是,念的是旧日的情,而非新欢能取代。

  是姚宝林在入宫侍寝的第一晚就该明白的道理。

  愚者把后宫当成你侬我侬的场所,被贪婪驱策,看不懂帝王心,以致爱而不得,患上心病,有谁会共情呢?

  至少后宫的女子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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