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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节


第175章

  王学英怀抱着皇儿, 沉浸于含饴弄孙之乐,对刚才宫里死了人的事儿,除了唾一口倒霉晦气, 便再无其他了。后来她抬眼, 见我闷闷不乐,以为我是目睹了刚才那一幕还没缓过神来, 劝慰道,“逢春,你也不必害怕, 更不必为那个宫女儿惋惜。她自己品性不佳, 行了错事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畏罪自杀是她自个儿的选择, 于她而言,也是种解脱吧, 要是从我这被驱逐出去了,活着反而没有脸面,日子更不好。”

  我点头应是。不过太后精明, 随即又指出芫梅自相矛盾的地方, “可这丫头至死都没有承认自己偷过东西, 哀家都还没有搜查到失物在哪儿, 她怎么忽然那么快就洗心革面以死谢罪了?”

  我并不大想王学英深究芫梅的死因,只想这事儿早些过去, 于是道, “手脚不干净的人,品性堪忧, 被抓到后第一反应是抵赖也不意外, 能偷盗也不差会撒谎。待她冷静后选择自杀, 也未必就是改过自新了, 就像太后娘娘您说的,也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处境还不如死了轻松。所以,她言行相悖倒也是情理之中。又或者,她其实是个性情刚烈的人呢?之所以自尽,并不是因为心虚,而是想以死自证清白?”

  穗欢摇头道,“性情刚烈?奴婢瞧着不像呢。”

  所幸太后也没继续关心这个芫梅的死活了,只是问我,“今日晟王那侧妃去你那儿了?可要你帮忙带头给清河县捐钱了?”

  “太后娘娘神机妙算。”

  “你捐了?”

  我如实道,“是捐了些银两应付她,但是也跟她说了,我不宜出风头,也没有带动大家一趋一步的能力,只默默捐赠尽点心意便是。”

  太后听后满意地点点头,故意问我,“为百姓行好事儿,就算没到树碑立传的份上,但好歹能让自己善名远播,为何你却不愿在此时机大出风头,在王孙贵族间树立声望?”

  “逢春别的不知道,但有一点却清楚,太后娘娘凤仪天下,心系民生,若百姓有难,您不可能坐视不理。现在您不捐必是有所考量。那我无需多问,跟从您的做法便是。”

  太后瞧我一脸谨慎认真,动不动就敏感多思的样子,忍不住心疼。她先是屏退了殿内的所有奴才,然后才发自内心道,“逢春啊,你跟哀家在一起,不要总绷着。你面对皇帝,也许需要恪守规矩,说话留三分余地,不可全抛一片心。但在哀家这儿,你完全可以随心所欲,轻松安心做你自己。”

  见我眉间颇有些动容又隐隐沉重,许是怕我善感多愁起来,太后赶紧哈哈一笑,“其实啊,哀家也没那么深不可测。不帮叶知秋单纯就是不乐意帮,懒得帮。因之前那点子事儿,闹得满城风雨,那些夫人贵女早对她避之不及了。她又不是我骨肉,我为何要把帮她出头,让她借我的面子去游说豪族夫人们募捐呢?再者说,皇帝勤政负责,你还不清楚?他听说清河县面临的困难后,早让户部出了应对之策,不会真饿着百姓的。皇帝轻赋薄敛,休息养民,是雪中送炭,贵妇们那点儿捐赠顶多算锦上添花,可有可无。叶知秋真是在清河县奉承话听多了,以为自己是菩萨了?哎,管她真心帮助穷人也好,想要赢得权贵们的改观也罢,但不能借我的威望行她的善。”

  太后的话说这儿,满满的嫌恶溢于言表。一直敛眸静听的我终于抬起头,“我知道太后娘娘您当初册封叶知秋为归乐公主,给她无上尊荣是为了什么。无非是将她错认成了我,一心想要弥补。为何如今辨清了我与她的身份,却迟迟没有削去她这个公主之位呢?”

  王学英是千年狐狸,大多数时候,我那点花花肠子,弯弯绕绕,在她的火眼金睛面前都是虚设。她是爱女心切才被我侥幸蒙蔽了双眼,更没料想过我都栽了一次却还敢鱼目混珎到她的头上,所以我这才险胜了一回。既然她将我视作亲生女儿,那我在她面前还那么谨慎地句斟字酌,话里有话,反而容易让她多心。还不如开口见心,不带隐曲。

  太后轻轻拍着我的背,语重心长道,“哀家看得出,你心底啊,也未必与叶知秋情谊融洽。有些事儿耿耿于怀,挟嫌于心,在所难免。只是,哀家顾念她在外漂泊那些年,她的生父生母却在哺育你,这才没有收走给她的这份皇恩厚惠。”

  也许是我不受感化吧,在王学英爱恨分明地阐述内心想法后,我眸中含怨,不掩圭角道,“您错了,太后娘娘。您以为是我亏欠她在先,所以给她留下公主的尊荣特权、百万俸银和万亩田庄是在弥补她?大错特错啊。在我被领去木家生活而她依旧沦落在外的那几年,她不是在替我受苦,她是在还债,欠我的债!我,您的骨肉,从小要饭行乞,被狗咬,被人嫌,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挨踢鞭打,伤痕累累是常态。因为她的一句肚子疼,才十岁的我被骗去了四五十岁的老鳏夫床上。你知道他们对我做了什么吗?他们拿着鞭子,在我面前脱|了自己的衣|服,然后再剥开我的衣|服,让我一也丝|不|挂地站在他们面前,接下来发生什么,还要我接着为您往下说吗?”我声线越发喑哑,每每回忆这段不堪的往事,牙齿都会止不住地咬合颤抖... 身子仿佛瞬间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暗冰窖般,除了生生不息的恐惧,再无其他...

  这些话我从未对任何人启齿,不敢跟刘清慰说,更不敢跟翁斐说。不是因为怕他们可怜我,而是怕他们觉得我自幼就被玷污了,身子早就不干净了,不清白了。连木家父母,仅仅也只是晓得我被虐打过,对我被猥|亵一事儿并不知情。

  王学英瞳孔裂开,双眼泛红,心如刀绞。她一直以为我沦落在外的幼年没有大风大浪,一直以为木家将我调|教得极好,所有幸福安然地过渡到了今天...却不想光鲜背后是一步踩着一个荆棘的鲜血淋漓的脚印。她因悲痛,抬起来想抚慰我的那一双手不自觉地哆嗦着,“逢春啊,是为娘的对不起你……”万箭攒心的滋味使心底血流不止,王学英抱着我失声痛哭起来。

  久久之后,我极力克制着颤栗的身子,擦了擦婆娑的泪眼,“当我从凌|辱中苟延残喘留着一条命爬出来的时候,你猜我看到什么?我看叶知秋在阳光下活蹦乱跳的扑蝴蝶,打柿子……你说,她是不是连肚子疼都疼那么恰到好处?太后娘娘,我知道您在与我认亲之前打心底里瞧不上我,无论我的家世,还是为人,尤其是在替叶知秋认亲的那一晚,您把轻蔑藐视表现得淋漓尽致。您嫌弃我心思坏,讥讽我手段多,带着伪善面孔欺负、妒忌、利用叶知秋。但您可知道,若没有这股子‘蛇蝎心肠’‘诡计多端’,我哪怕少走一步,都不会有今时今日的机会入宫为妃,与你相认。”

  ......

  沥沥雨水遮盖了汩汩泪声,皇宫的每一处城墙,城垛,碧瓦,重檐,翘角都染上了三分寒栗,四分哀凉,倍觉疲乏的,缄默着,任由自己湿漉,沉沦。所幸,古树已萌,蔷薇横卧,芍药傲立,丝毫没有灰颓之势。竹苑里有冒出头的春笋,地底下有蛰伏多时终于苏醒的生机……

第176章

  从宁康宫回漪澜殿时, 雨也没有歇下的意思。太后怕我沾湿鞋袜,也怕孙儿淋到雨,于是唤李金泉备好翠凤马车, 送我回去。一直守在宁康宫外的花囍见我安然无恙地出来, 长舒一口气,也跟着悄悄往回走。

  入了自个宫门, 位置还没坐热,李良堡就巴巴的赶到了我跟前儿,“娘娘, 奴才们听说杜欢姑姑今儿白天在御前犯了错, 不小心冲撞了皇上, 皇上要罚她去给懿德皇太后守陵。方才,杜欢姑姑请了嬷嬷来收拾行李, 好像是杖责后身子不便行走。”恐怕是无颜回来吧。

  玉棠一听,惊得愣住了,难怪杜欢自上午去了御前便再也没有消息。我见她一脸茫然, 便有心道, “你去看看她吧。”

  玉棠见我反应淡淡, 而且白日里也去过腾龙殿, 料想我早知杜欢犯了事儿。这些日子杜欢姑姑的亲疏转变她也感受得到,只是不知起因, 人家不说, 她也不好多问。如今得了我的体恤,猛地点点头, 撑起伞提起裙摆就朝外边去了。没一会儿, 花囍也回来了, 正巧木槿下去看沐浴的水烧好没有, 李良堡也退下收纳雨具了。我将乳娘支走,室内再次仅剩花囍。

  “娘娘,芫梅真的是畏罪自杀了?”花囍向我求证道。之前她在雨中远远地瞧着,什么都看不真切。

  我点了点头,“太后请了仵作验尸,确实是自尽的。”

  “本来奴婢都下了去刀山火海走一遭的心,可事情那么容易就解决了,都轮不到自个儿动手,反倒让奴婢担心其中有诈。”

  我反复回想方才在宁康宫时太后的每个神态,唯恐她刹那间流露过什么阴损的表情变幻被我失察了,“可瞧太后娘娘那样子,亲和自然,一如往常,芫梅应该是没有交代出我们的。”

  不知何时,这场春汛总算停下来了。窗外淡淡清寒随着斜风飘了进来,同样化身飞絮轻舞的,还有片片杏花海棠。我踱步至窗畔,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让自己更清醒几分。木槿推门而入,“娘娘,已经准备好热水了,您可以沐浴更衣了。”

  我却并不着急去洗浴,而是向她吩咐道,“木槿,你过两日,替我把刘巍找来。”

  “奴婢记了下了。只是,咱们找他做什么呢?”木槿好奇问。

  “你说,叶知秋为什么要四处募捐银子?”

  “因为治疫耽误了劳作,耽误了生意买卖?没有劳动,就没有饭吃,没有银子收入。”

  我微微一笑,从长说起,“这晟王在廊地治疫,几个月来反反复复,早没耐心了。当初若是放宽了百姓到处走动,说不定今儿他都还在清河县苦战呢。听说凡事无视隔离命令的百姓,全部都会被他关进清河县的监狱里,更有甚者被当街鞭打,罚银几钱,惩一儆百。晟王这种严酷的策略,有利有弊,利呢是控制住了瘟病传播,弊呢就是导致城里粮食短缺,还耽误了农耕收种。不过,朝廷念他治疫有功,并没有追究放大他的责任。但现在不一样了,叶知秋菩萨心肠,心系苍生,为民解忧,非要为清河县百姓募捐银子,显示自己的仁义道德。那么,就别怪有心人大做文章,改梁换柱了……”

  叶知秋登门拜访赵姝环后,企图试一遍我教的说辞将赵姝环游说。可这位心地善良的美人似乎不擅说人不是,对方听后只觉得无关痛痒,不为所动。所幸,关键时候一旁察言观色的毓欢捡起捧高踩低的话往下说,口角生风,入理切情,这才策动了赵姝环。没过几日,赵姝环给京中的贵妇小姐们下了请帖,邀请他们入宫一聚。难得入宫一趟,众人悉心打扮,盛装出席。可踏入淑妃的锦绣宫才知,这是一场进了门就逃不掉的鸿门宴。淑妃端出母仪天下的姿态,发表了一番怜悯庶民,行好积德的慷慨陈词,策动大家出钱出力。在场虽多有不情不愿者,但是碍于淑妃淫威,都不得不迎合她的心意。很快,在淑妃的带动下,叶知秋募集到了十万两银子。既然钱出都出了,那秉承着做好事必扬名的目的,赵姝环与诸位夫人贵女将行善的消息越煽越响,很快传遍了半个京城。如此,便正中我下怀了。我吩咐刘巍乘着这股东风,紧随其后散布消息,就说叶知秋之所以张罗募捐是因为觉得愧对百姓,想将功折罪,补晟王的过。晟王一心只求功绩,所以罔顾民生,导致清河县人民缺衣少食。如此偷换概念,直接缩小晟王的功劳,放大晟王的错处,她俩若还能不闹误会,不生嫌隙,那就当是我心劳日拙,活该白费功夫吧。再者说,晟王府还有个手腕高明的柳姨娘,要是她此刻都不抓着机会离间晟王与叶知秋,更待何时呢?

  又过了一阵子,京城的春意更浓了。尤其是畅春苑,柳絮纷纷,榆钱串串,更有繁花无数。太后上一次邀请众位权门贵戚入宫宴乐赏梅,还是在冬雪日的饮冬坞暗香槛。这不,瞧着断断续续的雷雨天总算过去,便再邀大会于畅春苑的蕊珠芍药堂一聚。许是不忍辜负春色,连几位不常出门的老太妃、定安侯府的白老夫人和卫国公府的杜老太君都肯出来溜达了。

  时下京中最被热议的事儿,自然与叶知秋、淑妃等人为清河县募捐有关了。王夫人与几位同辈的妇人们围在一起赏花,见淑妃人等年轻一辈还未到齐,便贻笑着问大家家中的女儿和儿媳都去没有捐款?其实当初赵姝环号召来捐钱的大多都是势力权力在自己母家之下的门户。像几位老王妃老诰命,她请不动,也搬不动,便自觉不去打扰。而王家与赵家这两年不大对付,且品阶财势又力压赵家一头,自然不必对她承颜候色。更何况,王家的小姐们看淑妃又不受宠,更不伺候了。

  陪着自家婆婆杜老太君入宫的杜国公夫人道,“这要数与赵家交好的几户大人家捐得最多了吧,毕竟这官场啊仰人鼻息,看人脸色。此刻不捐,那不就是不给赵大人面子了?”

  这无意的话让晋王妃脸色一晦,她的二女儿翁嬛违背父愿低嫁给了京城一芝麻小官儿,拿不到家里雄厚的财力接济生活,这些年来都是靠嫁妆补贴家用。虽然赵姝环不敢请自己出点心意,但二女儿为了面子,抑或为了在赵姝环父亲手底下做事儿的丈夫,还是硬着头皮捐了几千两。嫁妆都要见底了还充大款迎合赵姝环心血来潮的假仁义,晋王妃听了好一通气。她好歹是当今天子的亲婶婶,只将赵姝环看作是侄儿的妾,并不怕开罪她,于是阴阳怪气儿道,“平时也不见淑妃与归乐公主有往来,竟不想关系如此亲密。归乐公主能耐可真大啊,不但能让男人失智,引战两边关系,还能让一个问贫民何不食肉糜的人,忽然大发慈悲了起来,关心民间疾苦……”

  王夫人偶尔也听丈夫王学夔发表些对朝堂局势的见解,于是拾人牙慧,捡起丈夫之前的话往下说,“本来吧,晟王治疫的方法就严酷强制,考虑不全面,造成了廊地经济滞后,粮食紧缺的局面。但皇上看晟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便没去追究,而是自己火速制定息民政策,收拾起了晟王的烂摊子。偏偏这晟王最该低调匿迹的时候,归乐公主四处吆喝,出尽风头,这不是在打晟王的脸吗?”

第177章

  杜国公夫人忍不住眼红地补充道, “听说昨天太后娘娘将赵淑妃与归乐公主宣召去了宁康宫,对她们的行善之举大加赞赏,不但赏了她俩京郊的良田, 还分别赐给两人亲笔提的牌匾, 高悬在了她们的住处……”

  毕竟牵扯过自家女儿的利益,晋王妃顿时就不爽了, “感情这是你做错事儿,花我的钱为你补过?你想充好人,花我的钱给你行善?风头却都让你占尽了?这十万两雪花银虽不算多啊, 但都是各位夫人和小姐们从嫁妆本儿里拿出来的心意啊, 怎么功德簿上却没有她们任何一人的名字呢?”

  “是啊, 她们怎么好意思自己居功呢?”

  “太后娘娘向来赏罚分明,论功封赏极是大方, 但凡昨天她俩其中一人提一嘴其他人的贡献,也不至于今天什么赏赐都没有分到吧……”

  指指点点的声音逐渐沸腾了起来。几位没捐款的贵妇听了都为那些没得到应有回报的亲戚好友鸣不平。当然了,大家并不敢以为是太后偏心, 只能反感赵姝环与叶知秋居然心安理得地收下太后娘娘的表彰和嘉奖, 而不提别人真金白银的付出。

  翁韫与我早站在几位夫人身后不远处, 听着她们忘情声讨。我称心一笑, 毕竟是自己请求太后嘉赏且只嘉赏她们两人的。不出两天宫外那群人就该怨气满腹了吧。没一会儿,王夫人回过头, 见到我与繁昌公主站在身后, 便示意大家及时打住。与诸位一番客套寒暄后,我温婉一笑, 故意问这群女人中地位最高的晋王妃, “方才大家在唠什么呢?好是热闹呢。可是在说归乐公主与淑妃最近风风火火为清河县募捐一事?”

  “可不是嘛……”晋王妃怨入骨髓, 又忍不住复述了一遍二人的“罪行”。

  若想获得这群权贵女眷的喜爱与往后必不可少的支持, 如今面对她们,我自然就得站在她们的利益角度替她们去考量,于是我入情入理道,“虽然这次捐款的都是高官望族、家境殷实的夫人小姐,但谁的钱都不是凭风刮来的啊。人家也是因为祖上几辈人的勤勉才得今日之成就,今日之积累啊。大家愿意捐这笔钱是一心一意为了解救百姓于危难,不是为了让某些人独拿去太后娘娘面前邀功,不劳而食的。听晋王妃您这么说,连我都觉得让人心寒了。何况,这些钱可都是咱们女人的体己钱啊。”

  “还是良妃娘娘体恤咱们女人的不易。”几位夫人忙忙点头,王夫人又称誉道,“良妃娘娘通情达理,推己及人,难怪能得皇上与太后娘娘长久的喜欢与信任。自娘娘代掌凤印,协理六宫以来,事事有条有理,完美无瑕,难怪太后娘娘总夸娘娘你有如凤凰一般的气质呢。”极是真诚自然的口吻,丝毫听不出拍马屁的味道。

  凤凰一般的气质?可不可以理解成正宫娘娘的范儿呢?几位人精儿似的贵妇还在思索着,就听繁昌公主顺水说道,“其实良妃娘娘是做好事儿不留名,这次也悄悄捐了两万两银子,却只字未提。”

  在众人钦佩拜服的目光下,我乘机道,“其实本宫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贵官显宦、豪商巨贾不捐款会被百姓们敌视和丑化呢?富商大贾可以不必捐,是因为人家确确实实每年都在真金白银地纳税,而那税收在百姓有难的时候,都会由朝廷统一安排,用之于民。至于官员虽不必交税,可为官做宰的每一天都是在为民谋利,为民鞠躬尽瘁啊,哪一点有亏欠百姓呢?当然了,贪官奸商除外。”这番话是我为了笼络这帮贵族才站在她们的利益角度去大言不惭的,不代表我内心真实的见解和想法~大家就当我是缝人说人话,逢鬼说鬼话吧。

  又过了几日,随着事态发酵,大家对赵姝环与叶知秋的载道怨声越来越响,而晟王的口碑更是急转直下,几个月来辛辛苦苦在前线抗疫的功劳都被骂声吞没,更有不怀好意者揪出了晟王之前南下远航出的小茬子大做文章……后来就算赵姝环和叶知秋拿出弥补态度,分赏各位夫人贵女,却鲜少有人去领赏了。

  今日,风月无边,庭草交翠,与翁斐相约出宫逛逛。倒是很久很久没有出宫了呢,我满怀期待,换好便服后,率先乘上了马车,准备去玄武口与翁斐会合。一路畅行,直至宫门旁边的小道上才停下。我坐在马车内静静等候,竟听到不远处守门侍卫在聊我...他们大概是不知道近处的马车里有主子。

  “听说了吗?良妃娘娘为了不让做好事儿的人心寒,特地去求了皇上,请皇上给每位为清河县捐了善款的女眷们御赐嘉赏呢……”甲侍卫道。

  乙侍卫小声接话道,“这做人的人品,一下子就高下立判了啊。我听说啊,淑妃娘娘虽然出生优渥,但素来跋扈,之前那宸妃就是她去狱里搞死的。你说,本来皇上就下了死令,早一个时辰,晚一个时辰都得死,她又何必那么迫不及待呢?倒是这良妃娘娘,入宫时为人们所不齿,以为她魅惑皇上,不是什么好女子。可是人家这几年就没整过幺蛾子,还一直默默做好事不留名,难怪皇上喜欢。”

  丙的声音稍显尖锐,似乎是个小太监,他道,“说起来那归乐公主行个善却恨不得全天下人知道。瞅着是倾国倾城貌啊,但是平时的为人也忒一言难尽了。”

  “这位归乐公主可不简单啊,你可知道多少男人为了她神魂颠倒吗?早在晟王之前啊,还有户部尚书家的大公子曾襄,杜国公府的世子杜墨白,霍宝奉大人都跟她有过纠葛呢。”乙暧昧地笑着。

  “还有匈厥的新任首领呢!”小太监三姑六婆上身,“哎你们说,那为什么皇上没有看上归乐公主啊?难道是因为晟王更早抱得美人归?”

  乙得意道,“我啊曾有幸见过良妃娘娘与归乐公主,怎么说呢,归乐公主虽然貌比西施,第一眼令人惊艳,但是良妃娘娘却更耐看,更有气质些。我三年前在御花园当值的时候,恰逢归乐公主才嫁给晟王不久,在宫里小住了一阵子,我总瞧见归乐公主去御花园里散步,而且还总能碰见皇上,也不知是不是存心在那儿等着呢。后来有一次啊,公主捡风筝差点不小心从假山掉下来……”

  “可是皇上及时接住了她?”众人追问。

  “那倒没有,皇上压根没接。后来啊淑妃娘娘闻讯赶来,对着归乐公主好一顿嘲讽,好像说她嫁了人还打扮得花枝招展什么的。真真是好狠一张嘴呐。”

  听到这儿,我命一旁的玉棠撩起车帘。玉棠会意,探出头去教训道,“你们几个大男人在这儿嘴碎什么?竟然妄议起了主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村口的长舌妇在说话呢。”

  几人被吓唬住,纷纷噤下声来,各干个各事去了。又等了约莫半刻钟,翁斐掀开了车帘,玉棠识趣地退出马车,随着马夫坐在了外头。这一路大多时候都得经过街市,喧嚣不绝于耳。可翁斐却似乎能不受嘈杂影响,闭目养神。我凝着他如琨玉般雕刻的侧脸,好奇这样颠簸的路途,他是如何能入定的?

  “你再这样看朕,朕都要不好意思了。”翁斐说话时,依旧闭着双眼,只轻轻勾着笑。

第178章

  “皇上你闭着眼睛, 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他睁开了清澈明亮的眼,看向我,“有些东西不需要用眼睛看, 也能用心感受到。”

  倒是很久没有来留藕园了。幸而这里有奴才长期驻守, 隔三差五就会洒水去尘,修理庭院, 丝毫不曾懈怠。因近几个月来多事不顺,又有一直没有出宫呼吸新鲜空气,现在换一番天地, 看什么都觉得美好。我瞧着小塘里新荷初生, 亭架上紫藤疯长, 为故地重游感到欣喜,在这里, 仿佛四季并没有轮回,流逝,一切皆与去年无异。翁斐静静站在我身后笑着, 任由我东睃西望。我忽然回头, 对他道, “这还是臣妾今年第一次出宫呢。本来皇上去年年底还说下雪了会带臣妾去踏雪湾赏梅, 结果.”

  见我笑容忽然僵住,翁斐微微一怔, 没多说什么, 只是默默牵起我的手进了屋。推开门,厅中叶檀雕花圆桌上摆着一壶封好的水和几页书。我上前端起水, 抬头问翁斐, “这是酒吗?可瞧这盛放的容器, 不像是装酒的啊。”

  “这是今年春节的时候, 踏雪湾的积雪,融化了,便成了水。”

  我双手微微颤,瞬间觉得它的分量沉重了许多,双手将要承不住了。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回桌上,再翻开旁边的书,惊喜地发现里边儿夹着由风干了的梅花装裱而成的一叶书签。我极是珍视地将梅花儿书签捧在手心,“这……也是踏雪湾的梅花吗?”

  翁斐“嗯哼”一声,微微笑道,“朕出发去皇陵祭祖的时候,特意绕了几里路去踏雪湾。”

  梅花早被书页碾平,茎叶脉络清晰可见,隐隐幽香依稀可闻,我眷注着它,不忍移开眼,“皇上是因为心底有我,所以才特意舍近求远去踏雪湾的吗?”

  “不然呢?”翁斐说着,又不禁苦笑,“知道吗?朕这三年只去了两次踏雪湾,但次次都是为了你。”

  我心绵绵一软。至少我一直认为,当我与刘清慰还是夫妻时的那次结伴赏梅,与翁斐仅是偶遇。却不想竟是他主动为我而来。似潮汐在月下翻滚,内心盈满感动之余,又不禁哀怨起来,我低眉问,“所以之前两个月,皇上冷落我时,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不如趁今天出宫独处这个机会,把话说开吧。

  “朕在想,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上天要这样捉弄朕,为什么朕非但没有因此讨厌你,还在想以后该怎么做才能不伤害到你。”

  我知道,我知道他心底的矛盾,因为我也一样备受煎熬。但我知道,这份煎熬没有白白承受,至少他主动来了,在本该与新人欢|好的夜来到了我的寝殿,抱着我,吻着我,还以温热的胸膛紧紧偎着我。

  “皇上……”我尽量匀顺呼吸,但身体依旧不自觉地紧绷着,“其实我不是...她的女儿。”

  倏忽间,翁斐俊颜上闪过一丝惊讶。

  “朕以为,你是不会跟朕说这些的。”

  当他顿了几秒答复我这句话时,我才意识到,他刚那一闪而过的错愕,不是因为乍然间解除我与太后并非骨肉这个误会,而是因为我肯表露心迹,主动向他道出自己的秘密...

  “皇上你...”我警惕而狐疑地盯着翁斐那双渐渐恢复平静的眼,感到了一丝害怕,仿佛地面有湿气蹿进了裙角。我的身体不受控地退后两步,为他这份手眼通天的能耐而寒颤不止。“你怎么会知道?”

  见我退后,姿态隐隐有些抵御,翁斐向我伸出手,“逢春,你到现在都还不明白?朕才是永远都不会伤害你的那个人,不管你是谁,是什么身份。”

  那深情哀伤的眼神,让人不容拒绝。

  既然都说到这份上了,那便彻底的开诚布公吧。我问他,“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太后的女儿?还有,我很早之前就想问你了,你是什么时候用什么方式知晓太后以为我是她私生女的?你在宁康宫安插了眼线?”

  翁斐点头默认,然后缓步上前抓住我的手,贴至他的胸|口,“朕以为你是太后跟霍风的女儿时,得知你早对自己身份知情,确实很震惊,确实不知道以后该如何与你继续下去。因为朕怨你欺瞒着朕,朕怨你装作没事人一样跟朕朝夕相处,朕怨你更愿意相信和依靠太后,可是朕舍不得你,舍不得不爱你,所以又不得不去理解你,替你辩解,替你无辜……”

  心中的愧疚似软绵的月亮缺了一个口,还未曾留意,泪水就盈挂在了睫上。我啜泣道,“说到底,是臣妾糊涂,才让我与皇上原本圆好的情意出现龃龉裂痕。我刚才并不是因为皇上众多耳目无所不知而害怕,我只是担心皇上会因此觉得我很不堪。菲薄,虚荣,心机,说不尽的坏心思……如今,就算皇上知道我不是王太后的私生女了,对我的爱意,也不会再如当初那般了,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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