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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节


  皑皑在外间围着炭炉烤栗子,闻“被骗”二字, 不由笑出声来。

  “被骗不至于……”谢琼琚已然没有这般好的听力, 只嫌弃地扫了眼地图, 暗自嘀咕道,“从来都是你骗人!”

  “我……”贺兰泽被她成串的话追得难以开口, 又闻女儿嬉笑声, 只得认命叹气。

  更甚者, 他扮成袁九郎骗她那遭,她原谅归原谅,但是不妨碍她恼怒时随时拎出来怼他。

  论起这遭,他更是无言以对。

  好在谢琼琚情绪来去快,这会又颦蹙了眉头,扯着他袖沿柔声道,“蕴棠,要不算了吧。这等绝境,你又要去那样久。我非急死不可!”

  她探出身子看了眼专心致志烤栗子的女儿,从暖榻上直起身来,示意对面男人靠近。两手捧上他面颊,往他额头亲了一口,四目相视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就让那薛真人给我扎扎针便罢了,我不要你去那劳什子地方。”

  说完这话,她的眼眶有些泛红,长长的睫毛轻轻打颤。

  “你的暗卫和人手呢?”她问他。

  这原不是她头一回问了。

  她隔两日苏醒一回,前头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时记时忘。

  譬如皑皑的名字,那日她入睡后,贺兰泽便将早先已经择好的几个字给孩子挑选。

  同皑皑相认之初,他本是翻了典籍,奈何不知她生辰八字,待后来从竹青口中知晓,便是前往上党郡之时,后确实未再上心了。

  皑皑择了“梵”字为名,很好的寓意。

  内则独幽如身在庙宇,出则朝气如草木之欣荣。

  待谢琼琚第二回 转醒,闻择了这字,亦是赞许不已。然而未几,她便又忘记了。至今日,一月有余,她醒了十余回,直到半月前才完全记住皑皑的名字。

  后来又想起贺兰泽如何会孤身至此,周遭一个暗卫府兵皆无。贺兰泽同她解释此山之规矩,乃不放闲杂人等入内,是故如此。

  她当时点头记下了,这会明显又忘了。

  是第二次问这事。

  隆冬腊月里,屋中烧着地龙,外间还点着炭炉,为取暖做双层防护。

  贺兰泽摸过她抚在自己脸颊的手,给她将斗篷前襟口掖好,“你哪里好了?这雪天原是你以往最欢喜最闹腾的时候,如今你都畏寒出不去,在屋内还需穿这般后的衣裳!”

  “我们来这里月余,你才醒了几回?”他将她双手都放下来,退开袖子看她小臂上密密麻麻的针孔,“不针灸,你根本就醒不了,你是要我以后日日面对一个沉睡的你吗?”

  “一个不能说话,不能哭笑……”贺兰泽缓了缓,“或者你我易地而处,你会选择让我一直躺着,无声无息;还是背水一战,去寻那颗救命的药!”

  谢琼琚眺望外头飘飞的大雪,伸手摸上窗棂,低声道,“我怎么就会病成这样?”

  我怎么会病成这样?

  与此时的她,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问话。

  然而贺兰泽闻来,却觉摧心剖肝。

  纵是非出自他之手,却多来因他而起,他难辞其咎。

  只无声垂着眼睑。

  这样的愧疚无处排遣,有一个瞬间甚至感到绝望。然而更多的,他意识到,因愧疚而起,当初她相比亦是如此。

  偏偏重逢之初,他只在意自己的爱恨,没有在意她的心思。

  而这会,谢琼琚这厢,尚且还在努力回想贺兰泽说的话。

  他说得有理,她反驳不了,便有些委屈。

  为自己频繁做针灸,扎出无数针孔,隐隐作痛而委屈。

  为他要赴那般险境而委屈。

  于是,亮晶晶的眼泪滚落下来,砸在贺兰泽手背。

  他抬眸看她。

  如今少了往事积压的姑娘,神思明显轻松许多。

  如同她的心绪。

  难过便流泪。

  流完便坚强。

  重新昂起了头,素手摸过眼角,随着远山眉眉梢的弧度,自然又熟稔地上扬抹泪,收起悲伤色。

  “成吧,我们好好准备。你说得对,换了你,我也得这样救你。与其纠结路难行,不若我们多备些法子!”

  她似有些累了,双眼微微虚阖。

  贺兰泽笑了笑,起身抱她往床榻走去。

  她又看一眼自己两条带着无数针孔的手腕,将袖子撸下,同贺兰泽凑得更近些,圈着他脖颈道,“薛真人不是说睡得久,醒得也能久些吗?不要两日醒一回了,改成四日一回吧,让醒的时辰长些。不然就这么三两个时辰,还总这般扎我,疼的!”

  “总躺着,薛真人恐有有碍你肌肉。”

  “你给我按揉就成,我问薛真人了,有相关的按揉穴位的书籍。趁着还有时间,好好学去。”

  “成。”

  “让皑皑也学。”谢琼琚一个也不让他们落下。

  贺兰泽颔首。

  于诸多事宜都需要他做决定,却无人告诉他对错的彷徨中小小的舒出一口气。

  他本就在是否延长她睡眠这个问题上纠结,实在是不忍心每回让她醒来之时,都因疼痛而顶着一头细汗,但又恐薛真人所说病症。

  竟一时不曾想到有按揉之法可以缓减。

  *

  如此又半月过去,已是一年除夕日。

  这是谢琼琚要求每四日醒一回后,第三次苏醒。

  红鹿山虽在方外地,比不得红尘中烟火人家。但比之平日里,还是多出一些味道。譬如膳房里送来了五辛盘和屠苏酒。

  谢琼琚如今不能饮酒,以茶代酒给贺兰泽祝新词时,把原本属于自己的酒喂给了他。

  “没你这样的,自个都饮茶了,还多灌我一盏。”

  “为自个夫人饮的,你都要计较。”谢琼琚看着他没多久便上头的面色,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喉结。

  “别闹!”贺兰泽慌忙瞧过才将将离开两步的皑皑,面色愈发红烫,只嗓音抑声。

  谢琼琚也看皑皑,这会已经没了身影,遂挑眉收手。

  贺兰泽才喘一口气,猝不及防地,她倾身上来,还是喉结处,用唇齿含过,就那么一瞬,退身的时候,以灵舌收得尾。

  湿润的,缠绵的,一个吻。

  落在他锋锐喉结。

  烛光跳跃在彼此中间。

  谢琼琚提裙下榻,坐去男人身旁,又喂给他一盏酒。

  闻他呼吸减重,观之双眼迷离。

  她抱人入怀中,轻拍他背脊。

  背上就一只手,还有一只手在胸膛上顺气,慢慢下滑。

  “还闹!”贺兰泽从醉意里拨开爱意,提出一分清醒,扼住她的手。

  “我们来此都快两月啦,郎君闻香而不食髓,妾当你不……”谢琼琚趴在他肩头,虽被他扼着手腕不能动弹,但自个也没松开,就这般握在手里闲话。

  “你身子虚成这样,我总没有再折腾你的道理,怎会是不爱你,无有兴趣的意思。”贺兰泽试图拔出她的手,然而半点动不了。

  “妾不是这个意思。”谢琼琚直起要看他一眼,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重新靠在他肩头,“妾以为……郎君辛苦,不能、不能……”

  “不能什么?”贺兰泽蹙眉问。

  谢琼琚摇头,竟松开了手,“没有,眼下妾放心了。”

  “你……”贺兰泽回神,酒醒了大半,索性将那只手重新按了回来,喉咙发紧道,“罢了,我不计较。但是你得有始有终吧……”他低眉扫过,抓紧了细软的柔荑,“谢五姑娘,你负点责任成吗?”

  谢琼琚坐回去,然才半柱香,她便合了数回眼睛,最后含糊道,“妾累,妾困了……”

  贺兰泽深吸了口气,“自己滚去榻上,今晚没人给你暖被窝。”

  谢琼琚还欲说什么,见人已经甩了帘子去往净室。她在榻上坐了片刻,听净室半点水声皆无,不由裹着披风滚在榻上咯咯直笑。

  这晚,到底饮酒后不曾及时饮醒酒汤,贺兰泽比谢琼琚先入的眠。

  谢琼琚因这日醒在傍晚时分,入夜后便有些失眠。

  她睁开眼睛看身边的男人,蹙眉道,“去睡除夕我们是如何过的?我怎么感觉去岁也在这处守岁的?这里……仿佛来过!”

  她亲了亲贺兰泽面庞,催促自己合眼睡过去。

  然而没多久,就睁开了眼,看他侧颜,忍不住摸他。

  贺兰泽侧过身,伸出一条臂膀揽她腰腹,轻轻拍着她后背。

  她便往他胸膛缩近些。

  “还不睡?”他闭着眼低声问。

  “睡不着!”她抵在他胸膛,“……睡了,我要好几天才能看见你!”

  贺兰泽顿住手,睁开双眼,“等你病好了,一切就都好了。”

  谢琼琚乖巧点头,贴在他胸口闭眼。

  贺兰泽的心跳得有点快,岁月静好,他却无端惶恐。

  *

  前往无极峰的日子定在正月十六。

  一来是因为薛真人观星象,过了上元之后,不再有暴风雪,路上尚且好行一点。二来从第七峰到第十三峰,正常需要五六日。贺兰泽去后,还需在那处寻穴而居,皆需时日。

  故而除夕夜睡下后,初五谢琼琚醒来,给他整理衣物,持笔重描地图,以便看起来更加清晰。

  贺兰泽道,“我都烂熟于行了。”

  “就你记性好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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