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

　　看守的低等吸血鬼嗅着鼻子闻到一股血腥味, 一边嘟嘟囔囔的低声诅咒着，一边拿来的钥匙打开门。

　　钢铁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刚一抬头, 看守就愣住了。

　　幽暗的墙壁拐角处，爱丽丝靠着头昏迷在一侧，长长的金发都顺着侧脸滑下来，隐约透过凌乱的发梢, 看见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庞。

　　她摊开的手腕散在地上, 上面的牙印深可见骨。

　　看守瞪大眼睛, 哆嗦了几秒, 紧接着冲出去向西里尔殿下禀报。

　　爱丽丝死了。

　　塞西莉亚走到西里尔的城堡里时, 来来往往的血仆正拿着手中的银钉，打算将爱丽丝的棺椁彻底封上。

　　塞西莉亚一边打手势示意让他们稍等，一边走到爱丽丝的棺材旁边，面无表情的向里面看去。

　　这个年轻女孩的遗容被整理的很好，手腕上丑陋的伤口也被细心的遮掩好了，穿了一身精致漂亮的长裙，又在胸口别了几朵鲜红的玫瑰。

　　她是个很好看的美人, 就算是现在这样静悄悄躺在棺材里, 也好像是闭着眼睛睡觉一样。

　　甚至让看着的人有一种错觉, 仿佛她下一秒就会睁开眼睛打哈欠一样。

　　塞西莉亚看了她一会儿, 往后退了几步, 挥手让血仆继续，紧接着抬起头去, 走到了正在书桌旁喝酒的西里尔身边。

　　“给，你的东西。”西里尔眼也不抬说道。

　　书桌上放了一个水晶瓶，里面正是塞西莉亚的鲜血。

　　塞西莉亚伸手拿走。

　　“我越来越讨厌爱丽丝了。她太不自量力，对所有人都滥用善意，等到惹来一堆麻烦以后，又只会掉眼泪……”西里尔说道，神色微微茫然，“……那真是个糟糕透顶的女人，我甚至不明白自己当初会喜欢上她，但等她死了，我又很不舒服。”

　　“爱丽丝是不好，但是有你说的那么糟糕吗？”塞西莉亚面无表情说道。

　　西里尔皱着眉头向她看来。

　　“真好笑，你将一个只有十七岁的、在乡下长大的无知少女带到夜色宫殿，还指望着她聪明理智、圆滑懂事……”塞西莉亚伸手拿起桌子上的酒瓶，哐当一声摔下，声音清脆响亮，“……你现在这样讨厌她，可在从前，是你先去招惹她的。假如没有你，她大概现在还是在乡下，过着自己无忧无虑的贵族小姐生活。”

　　而不是在还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年龄里，天真又自负的闯入成人世界，糊涂无知的放弃自己生命。

　　从爱丽丝的葬礼上离开，回到荆棘城堡以后，塞西莉亚就一直等着亚尔维斯来找自己。

　　其实从苏醒过来，她就开始等亚尔维斯了。

　　夜色宫殿暂时还没有被光明教廷护卫军包围，但随着局势一步步的恶化，这里的空气里也似乎开始弥漫硝烟的味道。

　　还留在这里的一代血族只剩她一个了，林恩和埃德蒙都已经离开，就连西里尔也是因为受伤前不久才从战场上撤下回来，来来往往的二代三代吸血鬼越来越少，女仆们的窃窃私语间，总是提起如今只剩下一个巴掌大小的血族和人类领地。

　　阴谋诡计只存在于旗鼓相当之间。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的策略和手段都毫无用处。

　　那位“无上秩序光明神”一心一意要恢复光明教廷的荣光，将所有的法师和异族都只当做了人生大敌，必杀无赦。

　　可以想到，等到特兰西这块最后的阵营失守以后，整个世界会掀起怎样以信仰为名的腥风血雨。

　　就好像她曾经经历的一样。

　　塞西莉亚疼的不想动弹，以手支颐，懒洋洋的看向窗外即将沉没的夕阳。

　　其实没有多少人在她面前提过布朗一世的条件，就好像是下了禁口令一样，人人都做出太平无事的表象。

　　但人类与血族节节败退，总要有做出决断的时刻。

　　作为活了无数年光阴的血族始祖，亚尔维斯其实并不缺少审时度势的能力。

　　临走之前，她还想再见他一面。

　　塞西莉亚没想到最先等来的不是亚尔维斯，而是艾伦，他写了信约塞西莉亚在夜色宫殿的边缘见面。

　　塞西莉亚来到约定的地点时，就看到艾伦一个人独自一人站在小巷中，身上的白金披肩在一路奔波里沾满了零星泥点。

　　他身上的服饰已经由从前的圣骑士制服改为了教皇法衣。

　　在布朗一世自封为神之后，就理所当然的将教皇这个位置给了艾伦。

　　“我是来道别和道歉的，塞西莉亚，在天空之城我抢走了碎片，对不起。”艾伦说道。

　　“不必愧疚，这也不算是你的错误。”塞西莉亚说道，抬手握住艾伦手腕，然后将他袖口打开。

　　果然，塞西莉亚心想。

　　衬衣里面，青年的手臂肌理分明，只是在关节处的皮肤下隐隐约约有红线浮动，看起来古怪奇特。

　　傀儡线。

　　一种半魔法半诅咒的玩意儿，可以用来操控其他人的身体。

　　“埃德蒙都已经和我说了，你是为父亲控制才会那样做，况且那天夜里如果不是你装作被挟持，我也难以逃脱。”塞西莉亚说道，声音不急不徐。

　　塞西莉亚抽回手，艾伦却反手握住她的收指，让人类炙热的温度通过肌肤紧紧传递过来。

　　“我要去做一件令我很痛苦的事，但为了很多无辜的人，我必须要去做，离开之前，我想再见你一面。”艾伦低头说道。

　　塞西莉亚抬头盯着青年蔚蓝色的温暖眼睛，说道：“如果是这件事情，艾伦，不要轻举妄动，也许会有更好的解决方法出现。”

　　艾伦闻言只是苦笑了一声，又说道：“在我来之前，想象过你会怎么样对我发怒，却没有想到你根本不在乎。如果是从前，我肯定以为这是包容，现在终于明白了。”

　　塞西不出声，她不明白艾伦的意思。

　　艾伦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道：“你不在乎，是因为不在乎我。”

　　谁会对无关紧要的人平白浪费感情？

　　来自至亲之人的一句唾骂都会让人刻骨铭心，但如果是走在马路上被路人无辜波及呢？

　　恐怕抱怨几句，就会抛之脑后了吧。

　　“我在乎你的。当初在爱丁堡时，看见你兴致勃勃的拿笔规划十年以后要怎样生活，还问我喜欢什么样的房子和风景，那时候我心里很开心。”塞西莉亚轻轻呼出一口气，说道。

　　有人喜欢她，愿意和她生活在一起，愿意尊重她的意见和想法，塞西莉亚感到很愉悦。

　　“那你爱我吗？”艾伦问道。

　　塞西莉亚沉默了。

　　艾伦的心，也就在这沉默里一点点沉了下去，几秒后，才自嘲的笑了一声。

　　“时间不多，我要离开了……”金发青年退后几步，温柔的低声道：“……再见。”

　　他最后看了一眼塞西莉亚，紧接着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离去。

　　那眼神太复杂，蔚蓝色的眼睛里再也不复从前开朗，悲伤忧郁和怀念混杂在一起，短短一秒间，看的塞西莉亚心头一跳。

　　她望着他的背影，还想再说点什么，但艾伦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茫茫夜色当中。

　　等到回去时，亚尔维斯已经在等她了。

　　他坐在书桌后，以手支颐，正翻看着一本厚重的书籍，目光漫不经心。

　　“见完那个愚蠢的圣骑士了？”亚尔维斯问道。

　　塞西莉亚并不惊奇他会知道她的行踪，走到书桌对面拉开椅子坐下，然后说道：“您是来向我道别的？”

　　亚尔维斯将目光从书籍上移开，抬眼看过来，说道：“对。”

　　还真是啊。

　　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刚去完爱丽丝的葬礼，就有故人一个两个的过来道别，就好像在蒸汽火车开动前赶点离开，完成仪式一样急促慌乱。

　　塞西莉亚为什么不知道有点想笑。

　　“我什么时候被带走？还是说为了血族的颜面，您更希望我独自一人离开，然后装作无意间被光明教廷挟持走的样子？”塞西莉亚问道。

　　亚尔维斯的眼神渐渐冷了下去，却依旧微笑道：“孩子，你觉得我会把你交出去？”

　　塞西莉亚确实是这样想的。

　　她两个手指的指尖交叉，又紧紧相握，说道：“最后一块碎片在我的身体里，不管怎样说，这是很大的一块筹码，况且使用人体炼金术也要用时间筹备。等我见到布朗一世以后，会找到机会利用碎片偷袭他……如果运气好，很快，一切就会结束了。”

　　这是最好的策略，也是最好的结果。

　　“我真不想和你吵架，塞西尔，但是你总能惹怒我……”亚尔维斯将手中的书合好放到一边，然后对她招了招手，“……过来，让我抱抱你。”

　　塞西莉亚下意识的不敢过去，但又很快想到，这大概是最后一次了。

　　他对她招手，如同很多年前教堂里，坐在第一排长椅上的黑袍男子，低头抱起那个伤痕累累的孩子一样。

　　多年的防线一触即溃。

　　塞西莉亚走过去依偎在亚尔维斯的怀抱中，将脸深深的埋在他肩膀上。

　　亚尔维斯有力的手指一下一下的抚摸着她的脊背，感觉到她的微微颤抖以后，无奈说道：“你这么软弱多情，叫我怎么放心的下。”

　　这句话他很久以前也对她说过。

　　那是她刚刚来到夜色宫殿的时候，对所有的人和事都不适应，不喜欢吸食人血，整夜整夜的做噩梦，想起从前在庄园里发生的事情，同时又非常依赖亚尔维斯。

　　有一天夜里，她半夜清醒过来，就看到亚尔维斯坐到自己的床边。

　　他抹去她脸上的泪水，然后有些稀奇的说道：“那种父母有什么好留念的，值得你这样伤心？”

　　“你不明白。”那年的塞西莉亚说道。

　　她侧过头去，脸色在月光下越苍白。

　　“小时候，父亲带着我们一家人出去游玩打猎，他枪法很好，总是能打中最肥美的猎物，然后带回来送给母亲，夜晚升起篝火的时候，他就手把手教我怎么样烤猎物，那时候母亲就笑盈盈的在旁边倒酒……”塞西莉亚说道。

　　那时候的一切都那样美好、温馨，每个人都其乐融融。

　　亚尔维斯听完以后说道：“你这么软弱多情，叫我怎么放心的下。”

　　这个孩子和所有的血族都不一样，总是柔弱的让他产生一种错觉，觉得她只能依靠他，只能信赖他。

　　他看着她，就像是看着一朵名贵稀有的水晶玫瑰，既想用心呵护，也蠢蠢欲动的想占有侵犯。

　　现在。

　　“想不想要进食？”亚尔维斯问道。

　　没有等怀中的孩子回答，亚尔维斯就伸手解开袍子上的衣扣，将脖颈露出，然后伸手按下塞西莉亚的头，让她吸食血液。

　　温暖的烛光照耀在他们两个身上，产生一种难得的静谧感。

　　难以言喻的欢欣感渐渐充斥全身，塞西莉亚因为饱腹而感到了昏昏欲睡。

　　亚尔维斯将她拥抱的更紧了一些，温声说道：“睡吧，等你醒来，一切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