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如果西西里群岛一定还有什么秘密，那看起来也更应该在那片密林里。

　　“我没有看出异常，你呢？”艾伦问道。

　　塞西莉亚从湖边站了起来，拍了拍黑色长裙上沾染的灰尘，有些困惑的看向碧绿湖面。

　　“我想……我应该去湖底看看。”塞西莉亚若有所思的说道。

　　就在塞西莉亚打算下水的那一秒，身后的艾伦想起一件事，立刻几步向前拉住了她的手。

　　“等等。”艾伦说道。

　　“怎么了？”塞西莉亚问道。

　　金发蓝眼的青年掏出那把随身携带的匕首，紧接着在手腕上轻轻一划，抬手举在了塞西莉亚嘴边。

　　他的鲜血从手腕上流出，又一滴滴滑落。

　　“如果你感到饥饿，可以吸食我的鲜血。”艾伦说道。

　　塞西莉亚错愕，紧接着想起一件往事。

　　人会对很多事情第一次印象深刻，比如说第一次亲吻，第一次杀人，第一次濒临死去……

　　人们会印象深刻的铭记第一次的所有细枝末节，就像深深地镌刻在石碑上一样永不遗忘，哪怕之后的人生中会将这些事情重复千遍万遍，那也不过是写在沙上的文字，风吹之后，连模糊而朦胧的印象都不会留下。

　　塞西莉亚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吸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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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的走廊里，雕刻了精美浮雕的天花板垂下一盏盏水晶吊灯，白色的蜡烛悄无声息燃烧，水晶折射出幽微的光线，只能隐约照亮前路。

　　安静无声的夜晚，有着浓稠如夜色般黑发的少女跌跌撞撞，像是逃跑一样走过长廊。

　　“砰——”

　　卧室大门被用力推开，塞西莉亚跑进去后反手关进卧室门口，紧接着扶着门把忽然干呕起来，几秒后，才慢慢蹲了下去，坐在铺了柔软丰厚皮毛的地毯上，就像一个婴儿一样，不由自主的双手抱住膝盖，脸埋在身体里，将自己紧紧蜷缩在一起。

　　那天夜里的血族正在举行一场通宵达旦的盛大宴会，包括血族始祖亚尔维斯在内的所有高等血族全部都出席了，整个夜色宫殿都沉浸在迷醉和享乐的气氛当中，所有的血族都聚集在前面奢华靡丽的宴会厅中，除了半路匆忙逃离的塞西莉亚。

　　当塞西莉亚慢慢的站起来，躺在床上用被子将自己包裹起来时，以为没有人会打扰自己了，没想到过了片刻，亚尔维斯就敲响了房门。

　　“咚、咚、咚——”

　　当不急不缓的敲门声音响起时，塞西莉亚还以为是荆棘城堡里的仆人有什么事在敲门，正想开口让仆人离开、让自己一个人待着时，门就被站在外面的亚尔维斯毫不犹豫推开了。

　　刚才的敲门声只是纯属出于礼貌习惯而已，亚尔维斯根本没有想过塞西莉亚会拒绝自己的进入。

　　一身黑袍的亚尔维斯大步走入，盯着床上被子里隐约起伏的人影看了几秒，紧接着坐在了塞西莉亚的身边，轻轻拉了她头顶的被子。

　　“塞西尔，怎么忽然从宴会上离开了？”亚尔维斯微笑问道。

　　将自己包裹在黑暗而温暖的被窝里的塞西莉亚不想说话，只是将手指深深的插进了黑发里。

　　“回答我的问题。”亚尔维斯说道，语气略略加重了一些。

　　被子里传来了塞西莉亚疲惫的声音。

　　“刚刚在宴会上，他们毫不犹豫的杀人、靠饮食人类的鲜血为生……他们在杀人！”塞西莉亚说道。

　　“哦……”亚尔维斯微微挑高了眉头，有些惊奇的将塞西莉亚的话重复了一遍，然后低头带着温和的笑意说道：“你说错了，塞西莉亚，是我们在杀人、靠吸食人类的鲜血为生……”

　　亚尔维斯话音落下的那一刹那，塞西莉亚微不可察觉的颤抖了一下，她还在紧紧的蜷缩在被子里不肯出来，好像这样就能逃避现实一样。

　　看见她这样，亚尔维斯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只好强行伸手拉开了她的被子，然后将自己刚刚诞生的子嗣揽在了怀抱里。

　　“这没什么，塞西莉亚，总有一天你会习惯。”亚尔维斯说道。

　　他平静语调自有让人信任的气势，好像所说之话都是真理。

　　但是塞西莉亚却带着哭腔说道：“我不想习惯……我不想当吸血鬼，当一个怪物和恶魔。”

　　话刚一说出口，哪怕塞西莉亚还埋在亚尔维斯的怀抱里，也突然感到头顶的视线突然变得锐利而充满压迫感。

　　紧接着，亚尔维斯用手指抬起了塞西莉亚的脸庞。

　　少女的五官线条已经退去了几年前的娇嫩天真，显露出优美而精致的轮廓，当在夜晚昏暗的天色里中抬起头来的那一瞬间，那幽蓝色的眼睛中雾气朦胧，仿佛幽深峡谷中的水晶，脆弱的可以被轻易摧毁，又几乎让人不忍心伤害。

　　亚尔维斯的手指反复在塞西莉亚的下颌骨上摩擦，久久没有放开。

　　“亚尔维斯……”塞西莉亚忍不住念他的名字。

　　他是父亲和师长一般的存在，但随着年岁渐长，就在这一个瞬间，过于亲昵的动作忽然让塞西莉亚感觉到了不适。

　　塞西莉亚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挣扎着想从亚尔维斯的怀抱中坐起，亚尔维斯去轻描淡写地伸手按住了她。

　　“塞西尔，看着我再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亚尔维斯格外平静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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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塞西莉亚直觉感到了什么，嘴唇微动着，却说不出话来。

　　“再重复一遍。”亚尔维斯说道。

　　“……对不起。”塞西莉亚说道，带着一点自暴自弃的服软。

第20章

　　很久之后，已经离开了夜色宫殿的在西莉亚独自一人坐在高高的塔楼上，一边看着被漫天冰雪覆盖的山脉平原，一边努力回想着那时的自己为什么要轻易妥协服软。

　　其实那时候的亚尔维斯也没做什么，他既没有破口责骂也没有施加惩罚，只是格外平静的让她把自己的话重复一遍，稍稍流露出一点不快而已。

　　亚尔维斯或许在其他人面前深沉而残酷，但在她面前却从来表现的温柔又克制，从未对那时候的她施加半点强迫，所有发生的一切，都是她自己的心甘情愿。

　　——是她在急不可耐、满怀不安的妥协。

　　——是她的错误。

　　听见塞西莉亚这样说，亚尔维斯的眼神渐渐和缓，重新恢复到平日里的温和而深沉。

　　亚尔维斯轻轻地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她的话，然后伸手刮了刮塞西莉亚的鼻子，微笑说道：“我的小塞西尔以后别再说自己不想当血族了，不然我会伤心了。”

　　“伤心？”

　　“是啊……”亚尔维斯低下头看过来，亲呢无比的说道：“……如果有一天塞西尔会离我而去，我一定会很伤心。”

　　“怎么会，我不想离开你，我永远不会离开亚尔维斯，我们会一直一直永远在一起……我可以向天主发誓！”塞西莉亚毫不犹豫的说道。

　　听见塞西莉亚这样说，亚尔维斯似乎越发愉悦，眼中笑意浓厚。

　　“没有血族可以不饮血为生，你该吸血了，塞西尔。”亚尔维斯说道。

　　还躺在亚尔维斯怀抱里的塞西莉亚没有说话，但却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脸上可以看出显而易见的抗拒。

　　亚尔维斯抬手放在塞西莉亚的脊背上，像是安抚一样的轻轻抚摸着。

　　“没事，我们可以先不吸食人血，这个以后再说。”亚尔维斯说道。

　　亚尔维斯拉响摇铃，让门外的血族奴仆送来了一只白鸽和水晶杯。

　　那只有洁白羽翼的飞禽温顺漂亮，两只黑色的眼睛温润的就像浸了水的黑葡萄，被剪掉翅膀尖和绑好腿以后温顺的躺在托盘上，尖尖的鸟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亚尔维斯坐在塞西莉亚的身边，然后拉过她的手插入五指，指引着她一点点握紧那只白鸽的脖子，然后照着血管的部位轻轻捏断。

　　“放松一点，乖孩子……不要抗拒，只要轻轻一捏就好，这不是什么难事……”

　　亚尔维斯的语气很温和，教导也足够有耐心，只是塞西莉亚始终捏不下自己的手指。

　　那只鸽子漂亮而可爱，身上的羽毛洁白干净，它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危险的来临，当被捏在手指中时，还会偏头用自己小小的脑袋蹭塞西莉亚的手指，像是撒娇一样发出小小的咕咚声。

　　塞西莉亚本能的抗拒杀死它。

　　到最后，几乎变成了亚尔维斯在捏断那只鸽子，而塞西莉亚在不断的从相反的方向施加力气阻止他和抽回自己的手指。

　　亚尔维斯最后无奈的松开了自己的手，看着塞西莉亚飞快抽回自己的手，像是小孩子做错事一样，将两只手掩盖在背后。

　　塞西莉亚还记得那时候自己的心情是有点惶恐的，紧紧盯着亚尔维斯的脸，紧张的一眨不眨，因为害怕亚尔维斯再感到不悦。

　　可出乎意料的是亚尔维斯没有再说什么，他看了塞西莉亚几秒，然后转身毫不犹豫将那只鸽子捏断，让它鲜红色的血液从脖子中流淌出来，再一滴滴落入水晶杯里。

　　“没关系，来日方长，我可以慢慢教你。”亚尔维斯说道，伸手将那只盛满血液的水晶杯递了过来。

　　塞西莉亚有些迟疑的伸手接过。

　　她自从被初拥以后还没有吸食过鲜血，确实已经饿了。

　　淡淡的血腥气涌了过来，伴随着浪潮一样的浓郁香气，鲜血化作最夺目热烈的红，伴随着气息一起刺激着感官。

　　一种本能的渴望从身体深处涌出，叫嚣着将这一杯鲜血大口吞噬，塞西莉亚感到了齿间的蠢蠢欲动，似乎有尖锐的牙齿想要不受控制的生长出来，然后去掠夺生命，吸食人血。

　　塞西莉亚一口气将水晶杯中的鲜血喝入口中。

　　她还记着自己是一个人类时的感受。

　　鲜血的出现永远伴随着死亡和痛楚，是她在这世上最不愿看到的事物之一，鲜血在人的身体中流动时带着活泛生命力，但流出来以后，也不过是一捧带着腥气的冷腻液体……

　　现在，她正在饮血为生，并且为此感到欢畅愉悦。

　　难以言喻的反胃感骤然升起，甚至远远超过了因为吸血而带来的感官愉悦。

　　塞西莉亚突然伸手将水晶被打翻在了地毯上，任由新鲜的鸽子血染红地毯，俯身捂着喉咙大口干呕起来。

　　亚尔维斯瞬间移动到了塞西莉亚的身边，然后将他的小女孩抱在了床上躺好，用手帕将她嘴边的血迹干净。

　　刚才因为鲜血刺激而长出嘴边的獠牙还没有收回去，塞西莉亚侧躺着，有些羞愧的用手将嘴捂得严严实实，似乎那是见不得人的东西一样。

　　坐在床边的亚尔维斯没想到她连这也办不到，第二次以一种惊奇的目光仔细打量了塞西莉亚一遍，有些无奈的说道：“你这样以后怎么办？”

　　塞西莉亚这样的软弱多情，如果没有他，她该怎么办？

　　她可以长大，但是在长大之前，是否有可能被这风雨晦涩的世界吞没，被伤害的体无完肤、被摧毁的痛苦难过、被压迫的流泪伤心……

　　亚尔维斯察觉自己并不愿意看到那种情景。

　　所以她需要他。

　　一如新生的藤蔓需要大树遮挡。

　　塞西莉亚不明白亚尔维斯这句话的意思，正低头紧紧地捂着嘴，有些疲倦的闭上了眼睛。

　　今晚发生了太多事情，她不想再试图吸血了，也不想再反复思索自己如今到底是怎样一个怪物，以免再陷入自我厌恶的情绪当中。

　　她只想好好睡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