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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如同坛子里那些被泡烂的尸体,介于固体与液体之间的质态,

  让人从喉咙发麻到背脊发凉。

  1.不得靠近祭屋,祭物

  2.不得冲撞毕摩,苏尼

  3.不得白天点火把,(哪怕起雾)

  4.禁伤树木,在神树旁高声喧哗,打闹。

  啊。

  他们四人,全犯了。

  熊熊大火之下,周围又热又闷,山摇地动,仿佛整座山都活了过来。

  有什么东西在她脚边急躁地窜动。

  这次她早有准备,一铲劈下,精怪惨叫着溃散。

  她的心口猛地一震,抬头望去。

  天空在诡异的雾气笼罩下,竟泛着猩红的光。

  “疯了……”她喃喃,

  “我怎么疯得更厉害了。”

  神树燃烧,达斯木寨人的脸上浮现出惧意,纷纷涌上去扑火,再无暇顾及她。

  此时,远远看见周野从屋檐翻下,怀中抱着沉睡的徐豆子。

  她刚松了口气,就听见他突地高喊:“把钱币收回来!”

  哪怕他说得不明不白,黄灿喜却立刻领会,一铲劈下,带出一枚钱币与一块拇指长的瓦片。她再挥一铲,却依旧不见那枚符咒。

  抬眼间,不过数秒,周野已冲到她面前,从百米开外直奔而来。

  “走!”

  他一把拽住她,转身疾奔。

  黄灿喜怔了怔,才追上他的步伐。

  风从耳边呼啸掠过,身后,毕摩已带着一群人追来。

  这是山神的诅咒吗?

  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鬼?

  哪怕科学发展至今,也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

  可她知道,这世间确实存在一些无法解释的事。

  恐怕在1852年,带族人避乱而来的,并非真正的毕摩。

  更像是个“苏尼”。

  毕摩,通天神,识彝文,精彝经,晓天文历法,知伦理祭法。

  苏尼却不同。不识经文,不通典籍,只会跳神驱鬼、捉魂逐煞,偏于术而不达道。

  那苏尼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假扮成毕摩,领着百余口钻进哀牢山深处。可他掌握的所谓“经典”,根基已歪;在这样的半吊子传承之上,才有了达斯木寨。

  到了上世纪五十年后,外面的世界变了天。寨人为了活路纷纷外迁,达斯木寨濒于空落。假毕摩便设下这场祭祀借精神枷锁,将孩子与达斯木寨死死系在一起。

  不论他们走到何处,脑海中都会回荡那挥之不去的阴影。

  至于其余的……

  正统毕摩可通天神;

  假毕摩,却无意间唤来了邪崇。

  百余年来,歪斜的祭祀以血肉滋养,直至孕出那长发的怪物。

  而这座山,早已变成它的游戏场。

  此刻,山“活”过来了。

  她来时系好的标签正一点点消失,像冰雪融化在草间,回家的方向被吞进山的腹中。

  黄灿喜慢下脚步,愣在原地,一股绝望扼住喉咙。

  周野察觉她的异样,紧紧握住她的手:“不是让你跟紧我吗?跑起来。”

  他拉着她疾奔,像是认得这条路般,不带一丝犹豫。

  脚下的腐殖土如同沼泽,每一步都像踏在巨兽湿滑的舌面上。

  她终于明白了徐圭山所说的“逃不掉”究竟意味着什么。

  “逃不掉的。”

  “逃,不,掉,的。”

  “嗙——!嗙砰!”

  脚下的路在不断塌陷,被拉长、重叠、反复出现,像轮回,眨眼又化为她来时看到的无数山谷;

  “哗啦!——”

  “嗙!嗙砰!”

  山势骤变,如脊骨断裂般扭起,湖水失去了方向,倾泻成瀑布,轰鸣中夹着低不可闻的喃喃,湍流在瞬息间漫过脚踝,寒意像把沉重的脚铐;

  成千上万的树木猛地朝他们倒下,枝叶间闪烁着似乎并非光线的东西,竭力封堵去路;

  “轰隆——嗙!”

  山体的神经正试图将他们一同缠入、葬入山的腹腔。

  “救救我。”

  “好可怕,水,水,好可怕,救救我,水,好可怕,水——”

  “好可怕,水,哪里都是水,出去,我要出去,

  出不去,水,越来越多,出去,水……”

  千影同奔,万绿如潮。黑影与白光在眼角疾卷交错,化作裹挟全身的色带,将黄灿喜卷进风与影织就的漩涡。

  色风刮面,裹着湿冷的泥腥与枝叶的锋芒,逼得黄灿喜眯起双眼。

  光影鼓动、破碎,在缝隙间窥见了余米米的弥留之际。

  在笑。

  她也在笑。

  黄灿喜瞪大了眼,心脏跳得实在大声,她在心脏爆炸的声音中

  ——看到了活路。

  刺眼的光中,两道温暖的影子浮现。

  东东趴在一辆黑色面包车的车窗上,冲他们挥手。

  车头引擎盖上,坐着一个黑人,叼着烟,低头玩手机。

  听到动静,他抬头,看向从密林中冲出的三人。

  周野搂着黄灿喜的腰,肩上扛着熟睡的徐豆子,三人都十分狼狈。

  黄灿喜粗喘着气,直到心跳声从耳边退去,才听见东东的抱怨:

  “灿喜,老板,你们也太慢了。我和添乐都快闷死啦。”

  阳光落在她身上,她像是终于回到了现实。

  “咳——咳咳——”

  “咳咳咳咳咳——!”

  ……

  车子一路颠簸着驶向县城。

  黄灿喜窝在座位里,手脚都还没缓过劲来。

  她中考跑两百米的时候都没这么拼过命。

  闲聊中才知道,坐在驾驶座上的那个皮肤黝黑的男人,才是公司的正牌“古天乐”,本名顾添乐。脸上都是钉子,发型十分炫酷,像多频路由器;身薄如纸,衣品极具个人特色。

  是实习生,不常来。

  嗓子沙哑,开口安能辨我是雌雄。

  一问,他还是某视觉系乐队的主唱。

  还有一个一直没出现的,叫沈河。这个名字一出现,东东和顾添乐都满脸嫌弃,似乎人缘不好。

  黄灿喜听得乐呵呵,把刚才的阴影抛到脑后,加入两人的七嘴八舌,完全不管后座那位脸色惨白、像尸体一样躺着的周老板。

  本来她还有点担心周野,东东却摆摆手说他只是贫血。

  下一秒,车头就怼上了树桩,把她的注意力彻底转移。

  乐呵没几句,车又开进了沟里。

  如此循环三四回,黄灿喜终于察觉不对,问顾添乐:“你是刚拿到驾照吧?山路是有点不好走。”

  谁知东东十分爽朗地哎一声接话,“哪有,这车子里有驾照的,就只有灿喜你啊!”

  “让我开车!!——”

  车开到半路,徐豆子醒了,眨着眼要爸爸。

  东东怎么劝都没用,可谁都没法让她变出一个徐圭山来。

  徐圭山,终究还是归于大山。

  科学都无法解释的东西,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却懂了。

  可懂了又如何,眼泪还是流,趴在黄灿喜腿上,安安静静地流,可还是能被这一车子大人给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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